对话金雯教授:谈谈英语思维、英语写作和英语教学
本期访谈嘉宾:金雯
这篇是“英语高分高能牛人访谈”第十期。
嘉宾简介:金雯,目前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专业是外国文学与比较文学。2000 年赴美国西北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2006 年起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文系任助理教授,2013 年回国,先在复旦大学外文学院任教,随后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几个月前在 Eric 的推荐下我知道了金雯老师,第一时间在微博上(微博名“莫水田”)关注了她。随后不久便组团去单向街书店听了金老师的“喜欢美,就去生出美:语言的小用和大用”主题分享。她的《被解释的美》一书提供了不少关于英语写作学习和教学的真知灼见,我在阅读过程中共鸣不断,常常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金老师不仅在学识和独到见解上令人钦佩,她的谦逊、亲和力、在时间上的慷慨都展示了一名出色教育者的典范。非常荣幸有机会采访金雯老师,相信大家都能从中收获颇多。Enjoy!
您在工作中使用英语的机会多吗?会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英语呢?会怎样使用英语呢?
金老师:使用英语的机会肯定很多。自己要写英语论著,在国际学术会议上用英语发言,用英语与国外同行交流。教学中也鼓励和要求学生多使用英语,在研究生和本科生课上会让学生阅读英文文献,讲授写作英语论文的技巧,有时候还会用英文授课。
我拜读了您的著作《被解释的美》,从书名和序言中不难感受到您对英文的热爱。可以谈谈您一开始是怎样接触英文的吗?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英文的呢?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经历促使您去美国攻读英文博士呢?
金老师:小学里我父亲让我收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教学节目,我跟着听,学到不少基础英语知识,然后好像是从五年级开始在学校里开始学英语,之后一直很喜欢。我尤其善于自己总结语法规则,通过琢磨相似句式和词语搭配之间的细微区别,我提炼出许多语法书上不可能提及的细小规律,比如为什么有时候在同一个段里时态可以在过去时和现在时之间切换。
高三被保送复旦大学,也考虑过新闻或法律这些专业,但最终性格使然,放不下英语最高的那几级需要花大力气才能登上的台阶,就选报了英语语言和文学系。
大学期间在陆谷孙老师的关心和帮助下得以赴美国马里兰州的圣玛丽学院做交流学生,在那里英文系遇到了非常优秀而敬业的 Donna Richardson 老师,她花了无数小时与我讲解英国文学和细读文学作品的方法,让我有幸在文学研究的开蒙阶段就知道了“悟第一义”的重要性。Donna 最后还帮我写了一封非常出众的推荐信(据她自己说),让我有机会被西北大学英文系的博士项目录取。
金老师在纽约 CUNY 做讲座
您在《被解释的美》第一辑中简单提到了“英语思维”这个概念。可以详细谈谈您对它的理解吗?恰当理解这个概念对英语学习者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吗?
金老师:我在书里的第一篇文章《如果不在英语环境中长大,如何学好英语》中就开宗明义地说明了我对“英语思维”的看法。每种语言都是一个符号体系,不同符号体系可以同时存在于意识当中,但我们最为熟悉的语言肯定是最强势的,以至于控制了我们对于整个世界的想象和表达方式。只有当外语的符号网络变得完整和强大起来,它才可能独自运作, 假如存在很多空白和断层,我们就必然在进行某些思考和交流的时候被迫重新回到母语体系中去。
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完全建立“英语思维”是可以的,就是需要大量的操练和不可辩驳的天赋。我们不需要回避中文或削弱中文,关键是多学习操练英文,也适当用翻译的方法来提高学习效率。在培养英语思维方面,我最推崇的是康拉德,从小就有那么多语言天赋,虽然成年后才开始使用英语, 但最终成为了英语世界中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您觉得英语输出(口语和/或写作)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您是怎样克服的?
金老师:我经历过的挑战和所有人是一样的,掌握的可输出语料不够丰富,英语修辞能力不强,用英语组织思绪的时候比较困难,也常常受到中文干扰等等。所有这一切障碍只有通过长期训练和练习才可能有所减缓,但会始终伴随着有志于用英语沟通的我们。
另外还有一个口语方面会遇到的独特挑战:我们在用英语对话时候的心境和心态直接关系到我们口语的发挥,假如心情放松充满自信,就可以发挥自己英语输出水平的八成左右,否则就会大失水准。我在书里谈口语和对话的时候也特别关注人际交往时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陌生或不陌生的他者。
您在英语学习过程中是否有走过弯路?如果有,走过什么弯路?为什么会走?更多是大环境的问题还是个人问题呢?如果是前者,现在情况是否有好转呢?
金老师:弯路肯定走过。刚开始练习英文写作的时候过于注重“英文思维”,只能用掌握到的很简单的语料表达幼稚的思想,导致语句僵硬贫乏。这是我本人的问题,太过认真拘谨了。所以我现在一般都强调在最开始练习英语写作的时候不妨适当地使用翻译思维(书里我也是这么说的)。
另外就是中学里英语口语不够强,那可能是时代的原因,与外界接触比较少,口语锻炼只能靠英语角这种很初级的方法。
在教学之外,您一般都是怎样阅读英文的呢?您觉得阅读是怎样影响您的口语、翻译和写作的呢?
金老师:我现在会阅读大量与文学研究有关的英文文献,也会阅读许多英文的文学作品,不过我现在不再讲究阅读全英文了,为了加快汲取知识的速度,迅速扩大知识面,我会适当使用中文译本。生活中英文资源也是不可或缺的,每一天我都因为各种需要查看网络上的英文信息,孩子生病期间我尤其会查找英文资料,丰富自己的医学常识。
近期摄于华东师大
有一种说法是英语学习就像是爬坡,越往上爬越困难,也会遇到阶段性的瓶颈。您有这种感觉吗?是怎样面对阶段性瓶颈的?
金老师:这个比喻可以适当调整一下。我觉得在英语写作和口语方面,不是一直匀速前进的,往往是早期比较自然而然的进步在某个时刻遭遇瓶颈,发现要用英语清晰自然地表达自己真的是很难啊,比积累词汇和提高阅读要那多了啊。然后渡过一个比较漫长的摸索和积累时期,不断在挫败中增加写作经验,在心理上让自己放松,敢于表达,不怕犯错,也勇于不断与母语作品和母语人士做贴身肉搏,最终让自己达到自带一个比较完整的英语语料库的状态。这之后,前进的坡度又趋缓和,只要每天继续学习,就可以不断完善自身。
现在很多人质疑英语专业的质量和开设的必要性。我个人认为必要性是一定的,质量普遍较低是不争的事实,主要原因在于高校对学生的期望值较低(体现在毕业门槛低)以及师资的质量较低。不知道您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金老师:我在书里也提到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主要在《英语专业的良夜》这章里。未来当然还会有英语专业,但当翻译等英语技能已经基本被机器掌握的时候,英语专业就可能比今天更为彻底地沦为一种技术培训,这与大学启迪心智熔铸性情的宗旨是不相符合的。
所以我觉得英文专业只有将自己完全定位为人文学科才有可能继续在大学生存。这就要求专注培养学生的分析、阐释、写作与创作能力,让学生在文学、语言学和跨文化跨媒介研究中有所精进。这个转型需要强大的师资力量作为保障,目前还很难真正实现。未来如有更多在海外受到严格训练的语言文学方面的学子归国,转型的速度会加快些。也是基于这种想法,我总是不断鼓励能接触到的各类学生出国研习语言、文学和文化。
美国作家 Roy Peter Clark 在他的 Writing Tools 序言中写道:
In my last conversation with Bill Zinsser, he offered me a word of encouragement:“Let’s keep this mission going.” I took him to mean the craft of writing, the humanity of writing, learning, community, and democracy. That is where I plant my flag.
William Zinsser 和 Roy Peter Clark 都将写作看作是公民社会必不可少但在实际中却被低估的技能。您怎么看待国内大学教育中写作的地位?哪些地方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呢?
金老师:写作训练是相当困难的,因为训练的不仅是句法语法和有章可循的布局谋篇之法,更是思维方式和与不同人群沟通的能力。写作课要顾及思考的问题,也要顾及表达的问题。有时候要让学生学会如何想象读者的阅读习惯,在某些应用文体裁上做到顺畅地说服自己的理想读者;有时候要让他们忘却所有的社会期待,用前瞻性的文字塑造尚不存在的读者。
我现在就在上一门论文写作课程,兼顾论文基本架构和分析阐释的基本思路这两大点。我觉得我正在 getting the hang of it,也准备写一个如何写作文学类论文的书。
不过有两点我觉得是没法教授的。第一是如何在论文里做到每个细节都安排得当,彼此之间有序呼应,这只能靠学生自己在阅读范文和大量操练的基础上领悟。第二是如何在论文中做到创新,将看似不相关的材料和思想连缀在一起,这也没有 magic tips 可以传授。但可以教的部分够多,我觉得还是非常有必要开设论文写作课程的,会比创意写作课程更有些可见的效用。以后我也会尝试各种不同类型的写作课程。
目前国内中文系和英文系很少有专门讲解论文写作的课程,原因有很多。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在国内大学各专业都是学分多,课程多,每门课程投入的时间少,不适合开设高强度的写作课程。课程设置和教学习惯恐怕是国内大学写作课必须克服的主要障碍。
有什么是上面没有问到但您想分享的吗?请尽情分享。
金老师:“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英语学习也是如此,一开始就要“正”,基本功要扎实,遇到瓶颈的时候找到好的方法与心境,这样就可以逐渐进入随心所欲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