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劣少年时
本文作者:马永斌
察右中旗科布尔镇北街小学坐落在镇的北面,西墙边是南北向大马路,北墙外就是河湾,东墙外是老师家属房。最早大门向南开,学校整体坐北向南,进了大门就是一排教师办公室,办公室后面是左右分开的两列三排教室,再往后就是操场了,布局很是规整。后来大概是南门不靠大马路比较闭塞的原因吧,正门改到了西边。
我在北街小学度过了五年最美好的时光,听着下夜老汉比钟点还准的敲打一截铁轨的声音上学、上课、下课、放学。那五年,是让我感到快乐的五年,老师对学习好的学生总是很偏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老师越夸就越优秀。在班里,张家树、寇镇和我是雷打不动的前三名,左臂上的两道杠三道杠和每年的三好学生称号曾使我感到无比自豪。
这种优越感最难忘的一次是上图画课,图画老师是个老奶奶,叫崔静茹,矮矮的个子,慈眉善目,热情开朗,从来都是满脸笑容,老远就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以及浓重的忻州口音。崔老师说:“斌斌(叫的是小名),给奶奶(当的是奶奶)上讲台来。”我上了讲台,崔老师说:“斌斌,你给奶奶在黑板上画一个苹果、画一把手枪,让同学们照住画。”于是我拿一根红粉笔画了一个苹果,拿一根白粉笔画了一把手枪。崔老师说:“外怪(忻州口音)画得真好咧,同学们,你们照住画哇,斌斌,你跟奶奶出来一下。”我跟着崔奶奶出了教室,奶奶趴在我耳边说:“奶奶领你去二中看打篮球个。”啊呀!心里那个美呀!崔奶奶手搭在我肩膀上,嘴里还念叨着:“那娃外怪真叫个亲咧!”当时觉得崔奶奶才真叫个亲了,至今回想起来感觉特别温馨。
我的初一是在科布尔二中上的。二中在镇的东面,大门正对东西向大马路,进了大门是一排教师办公室,距教师办公室约百十来米远是几排教室,校园东边是操场,东南角有很大一片是校办工厂区。全新的环境,半新的同学(有好多是小学时的同学),让我感觉新鲜了一段时间,在班里虽然不是学霸,也是在前五名之列,经常受到老师的夸奖而沾沾自喜。这种状况没能延续多久,蠢蠢欲动的青春期遇上了火遍南北的《少林寺》,它的热播,影响了一大批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少年,在成长的最佳状态之际,无穷的精力得以宣泄——练武功。我也成了“练武者”一员,从此,“武功”越来越强,学习越来越差。但是这种武功在后来的实战中根本不中用,没且等当开架势了,就被人家一个大臂抖打了个看天不蓝。
我“师傅”是同班同学李泽,外号“耗子”,他练得很刻苦,《少林寺》里觉远和尚的好多经典动作他都能做出来。我每天早上黑洞洞的就起来了,先在自家门洞里打一会儿沙袋,沙袋只是一个用烂篮球里面装上沙子做的,吊在门洞上的梁上。装模作样地啪啪练拳击,把手关节打得灰楚楚的,打完沙袋去学校。这个时候天才蒙蒙亮,到了学校东北角的一块草地上,“耗子”及几个“练武者”陆续也到了,开始扎马步、压腿热身,然后练“鲤鱼打挺”、“空翻”、“倒立”等,大概练一个小时左右,到校的学生开始多了起来,我们也结束“练武”,背起书包进了教室。因为起得早、练得苦,上课的时候就悠迷打盹乏困得不行了。
上课乏困,下课就急遛了,想方设法地害。有一次课间十分钟,我和“耗子”把外号“四和尚”的同学的书包藏到炭仓仓旮旯里了,“四和尚”快上课时回到教室发现书包不见了,急得哇哇大叫:“我的书包了?!谁拿走我的书包啦?!”我和“耗子”假装好心地说:“你的书包让人扔到养尘(顶棚)里了(我原来一直以为是仰层,后来同学赵小川说那叫养尘,她是个文化人,姑且就按她的哇)。”教室的顶棚是打有“龙骨”的硬顶棚,能撑住当时体重只有六七十斤的小身子骨,那个时候班里的“大肉蛋”才九十多斤,“二肉蛋”才八十多斤。顶棚的东北角缺一块,我和“耗子”发扬了互帮互助的精神,把课桌搬到下面,课桌上再放一个凳子,两人紧紧扶住,“四和尚”顺着攀爬上去钻进顶棚里找书包去了。
上课铃响了,是音乐课,翟老师肩挎手风琴进了教室,翟老师长得清清瘦瘦,大分头很飘逸,小眼睛很犀利,是崔奶奶的儿子。“四和尚”的大头在窟窿里闪了一下,挺停儿趴在顶棚里不敢动了。
翟老师坐下来说:“今天咱们学著名校园歌曲《送别》,同学们认真跟着我唱,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唱一句。哎?你们今天这都是啥表情啦?”
翟老师的小眼睛狐疑地看着我们:“好了,认真跟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唱!”
齐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停!停!停!七声二气的,还有呲啦的,外怪你们是做甚咧?!好好唱: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齐唱:“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停!停!停!咋唱的咧?外这么好的词,这么好的曲,这么好的歌让你们唱成个甚咧?!”
我们心想:翟老师,我们已经很努力地在憋着了。
后来,这事终究是让班主任老师知道了,班里有卧底,至今也不知道是个谁。于是,我、“耗子”,连带受害者“四和尚”,一起被停课了。怕家里知道,我们还是按时上学、放学,只不过“上课”的地点或是学校东边的一个废弃的校办工厂厂房里,或是学校北边的一片盐碱湿地里,或是东北方向不远处的东圪蛋上,这让班里的好些同学都眼红得不行不行。
我的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班主任老师跟父亲商量:“把你儿子转去一中念哇,你在一中教书,好搭照。”于是,上初二的时候我转学到了一中。
一中在科布尔镇的大西头,离我家比较远,沿着河坝得走40多分钟,夏天还好说,去的时候左边是河湾,右边是二队的菜地,风景也算不错。冬天可就受了罪了,西北风呛得简直呼吸不了,顶着风走几步得回过头大喘几口气,遇上白毛呼呼天气越发刮得昏头转向了,有一次竟然走得摸脱了,走到最西边的大修厂那儿啦。那时候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得多,雪也大得多,白毛呼呼天气很频繁,有时候早晨连门也推不开,得用火铲从推开的门缝里一点一点把雪掏开。一路上踩着半腿深的积雪,忽通忽通一步一个雪窟窿,走一段回头一看,一溜雪窟窿留在了身后。那几年我们冬天戴的一种帽子叫“圪蛋儿帽”,毛毡材料,圆筒状,眼睛部位留一横口,头顶上有一个圆圪蛋儿,套在头上,只有眼睛和鼻梁留在外面,防寒、防风、防雪,现在想起来怪可笑的,一个个活像蒙面打劫的。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侉侉,弯弯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骂学生。有一次上课时她拿了一个道具——苹果,特好听的声音教我们念着:“苹果、apple,apple、苹果。”念了几次后把苹果放在讲桌上,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苹果”、“apple”,说时迟,那时快,坐在第一排的我鬼使神差般地伸手拿起讲桌上的苹果大大咬了一口,又飞快地放在原处,老师写完回过头来拿起苹果念道:“苹果、apple。”下面的同学已经笑下个不像啦,有个同学边笑边说:“老师,苹果让咬啦!”老师转动苹果一看,赫然一个大口子!低头看我们几个讲桌下的同学,我嘴里那一大口苹果还没来得及咽下,腮帮子鼓鼓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轻声问:“甜吗?”我点点头。下课后,老师把那个苹果递给我:“送你了!”转身飘然而去。这一去竟然再没见过,老师回到了城市里,给我留下了甜甜的苹果和美丽的背影。后来见到苹果公司的logo,俨然就像我当年咬了一口的苹果。
校园南墙外是学校的一片儿菜地,种的大多是圆白菜,到秋季砍了,一部分学校食堂用,一部分给老师们分了,圆白菜贮藏得好能放一冬天,是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必备的过冬蔬菜。南墙东边留一小木门。有一次课外活动时间,我们几个同学从小木门溜出去玩儿,发现一个耗子洞,几个人就挖洞掏起耗子来。最后没掏见大耗子,掏出一窝小耗子,眼还没睁开,红麻不溜溜,又软又小,四肢无力地瞎蹬着。我们把小耗子捧回了教室,分别放在几个喜人女生的铅笔盒里。快上课了,同学们陆续回来坐下,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那几个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把教室炸开了锅:“妈呀!啊呀!啊!!!”铅笔盒甩到了空中的,摔在了地下的,扔到了前面同学课桌上的,又引起一波分贝更高的尖叫,跑开的,蹦起来的,捂住眼睛跺脚的,平时喜人的圪挣挣的几个女同学让几只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耗子吓得魂飞魄散。记得其中一个女生叫翟晨霞,是我同桌,长得细眉细眼的,很白皙,很清秀,很婉约,学习又好,人家平时都不鸟我们这些顽劣之辈,课桌中间跟我划着清晰的界限,我不能越雷池一步,只要胳膊肘不小心蹭过一点点,就让nia拿不知什么尖东西欠欠儿扎一下。我是敢怒不敢言,因为她奶奶是我小学时候敬爱的崔奶奶,她爸爸是我在二中时候犀利的翟老师。这下让我们整得是花容失色,小眼睛圪挤得越发快没了,只顾着呀呀尖叫了。翟晨霞后来也当了老师,而且当过呼市某重点中学的老师,为师水平极高,在她离开那个学校好几年之后,有关她的传奇故事还在师生间传颂。
我的这种顽劣一直持续到了高中,学业可想而知了。数学、英语已彻底放弃,一上这两门课就和几个同学逃课了,有曹海旺(外号二人台)、邓欢呼(外号邓驴)、葛飞(外号葛少),于俊泳(外号鱼头),几个人鬼眉溜眼圪遛到学校南面的小卖部里买方便面吃,记得有“颐和园”方便面,“天坛”方便面,“北京”方便面,干吃很好吃。“二人台”家里条件好,身上不缺零花钱,所以这家伙虽然个子不高高,长得像叛徒,但我们几个总爱围着他转,只为了吃方便面、打台球。有时还能碰见隔壁班的门熙、李海这些“赖学生”,便混在一起玩儿了,后来甚至加入了外校的张延军(外号张三疤),一伙“灰侯”经常性逃课、抽烟、打台球,掐鸡、摸狗、打群架,其实是属于问题少年了,后来理所当然的啥也没考住。好在那个时候能“接班儿”,能当兵复员后安排工作,所以也都有了正当职业,没有沦为问题青年去危害社会,而且有几个家伙现在还担任着一官半职,真是日了怪了。
那个时候挺流行“霹雳舞”,我们几个每天切磋舞功,很费鞋底。有一次在“二人台”他姐夫家看门儿,好不容易有个“据点”,我们去了尽情地折腾。录音机里放着激烈的舞曲,几个人激烈地抽架着,“张三疤”跳得兴起,干脆脱了鞋只穿袜子在砖地上练,“二人台”也跟着脱了鞋,两人几三下就把袜子底磨没了。一伙人忙劝“二人台”:“人家‘张三疤’脚大,磨一会儿没事儿,你长了双37码脚板板跟上瞎磨了,看磨成个三寸金莲的哇!”
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心想找点油到年三十接神时点旺火哇,省得年年点个旺火挺费事,点着旺火中心的引火柴和木柴后,外面的炭很难燃起来,父亲、我哥、我三个人轮替的拿个楄楄忽扇,看着别人家炮仗连天地响下个不像啦,我们父子三人还在使劲忽扇着,很是捉急。“张三疤”父亲是个司机,我就跟他搞了一瓶子油,年三十了,才过晚上九点多,父亲又要张罗着开始点旺火了,我说不着急,今年我跟人要了一瓶子油,浇上去一会儿就旺了。快接神了,一家人出去开始点旺火,中间的引火柴、木柴都燃起来了,我拿出汽油瓶子,拔出塞子,往旺火上一浇,忽的一股火顺着汽油烧了上来,瓶子瞬间点燃,心一慌,赶紧甩动瓶子想扇灭火焰,瓶里的汽油喷溅出来,手上、胳膊上跟着燃烧起来。耳边是家人的惊呼声,好几双手在我胳膊上拍打着,眼看着手上的瓶子已成了一团火,只好用力把火瓶子扔了出去,汽油瓶子像一颗燃烧弹在空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掉进了凉房边的狗窝里。“嗵”的一声巨响,狗窝炸出一片火光,我家大黑狗“嗷”的一声窜出了狗窝,狗窝熊熊燃烧了起来,一家人又操起大扫帚、铁锹奔向狗窝。父亲平时走路都怕踩着蚂蚁,在那一刻竟然也挺急遛,夹壁邻右以为我家买了啥好炮了红火下个这,趴在墙头一看狗窝着了,赶忙翻过来帮着把火灭了。一家人惊魂未定,母亲嘴里圪嗒着:“火烧十年旺,火烧十年旺……”这时旺火也着起来了,大家又想起来看我的手了,不过我的手和胳膊只是浮皮潦草地过了一下火,并没有伤着。等心平稳下来,开始接神,估计那年的神是让我家接住了。人家浇旺火用的是柴油,不好好念书导致了常识性的错误,差点酿成大祸。
中学时代,正是求知的时代,就这样被我挥霍掉了,就此止步于高中毕业,学识当然连个高中都不够,为一生之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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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是内蒙古察右中旗人,现就职于卓资县供电局。
【本期幕后】
策划:楚楚
编辑: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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