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生《琳瑯越昭》
琳瑯越昭
一:昭越
生,他是何等的高贵。
亡矣,这般凄冷。
他如游丝一般不停的飘荡,不知过去了多久,风快要把他吹散。终于,在黑色的天际停了下来。
他呆立着望着星辰,不知为何掉下一滴泪来。黑色的尽头一道白光由远及近,末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色人影,张口便问他的名字为何。
名字?他歪了脑袋认真的回想,像个孩童,可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什么记忆也没有。
忽而略睁大了长长的凤眼,神情却依旧自若:“清秋,司马清秋。吾的名字。”
很肯定的样子,可白胡老道却摇了摇头挥了手中的拂尘。随即,满是星宿的天空突地裂出一个大洞来。
大昭辛德年,成王继位,年号直称昭帝。
继位前夜,王后忽感腹痛难忍,子时产下一女,因诞于八月取名清秋,生于昭帝年始赐封号“永世”。
昭帝八年,公主生辰那日,昭王赐宴凌朝殿。殿内舞娘曼妙的身姿,歌姬动听的歌喉正让人如痴如醉,可一声火急火燎的“报”却戛止了所有。
大昭尚北,自此战火由起。
她不知父君自此为何总是烦恼。那一日,她去了凌朝殿想要逗父君开心,父君却呢喃问她如果大昭亡国当如何?
她还是只是个孩童,只知道太傅教的是:国之兴亡更替,乃万物发展之规律。
她当时这样对父君说,可是她不知道将要面临的真的就是亡国。
大昭十年,尚北大败大昭。
尚北王赐大昭给最钟爱的三皇子。改国号大越,封为越王。
这一年,正是清秋的月份,林钟的天气。
十岁的清秋,十三岁的仲箖。
二:何处有箖箊
大越五年。
中秋佳节,越王宴请各方宾客。
“殿下,为何还将那亡国公主留着。”
“她一介女流,对我们能有什么威胁。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让她看看我越家是如何代替她司马家的。”
“是啊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用。”一人附和。“不过话说回来,听闻她十岁便画得一手好画,长相也清灵有余。殿下可否让我们见上一见?”
他与身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便听得那太监的通传:“司马清秋求见。”
他扶额有些厌烦的神情:“宣她进殿。”
她缓缓走进殿来,清澈的眼眸,有点肉肉的小脸,一袭白裙犹若精灵。
她走上前,站在殿内。
这时,一人开口:“听闻姑娘的画作得极好,不知可是你那殉国的父君所授?听闻你那无用的父君也是画得一手好画,当年似乎宁可做画师也不愿当昭帝呢。”那人端着一杯酒把玩,冷哼一下,继续说道:“事实证明他果然不是当天子的料。”说着便走出席位来到她的面前,一手挑着她的下巴,一手端着酒杯,语气轻佻:“姑娘画一幅来瞧瞧如何?”
她握紧了衣裙后退一步,温和一笑:“公子的面相尤其长寿富贵,我为公子画一幅丹青如何?”
片刻功夫,一幅画作完。
她被扇了一巴掌。乃是因为她画了一只长寿王八。
那人还不解气,吼道:“把她拖……”
“司马清秋胆敢戏弄一品世子,圈至天牢,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不急不慢,清冷的嗓音。
他这话说得可笑,如今她孤身一人,有何人能来探望。
所有人都看着殿上人,只见他拧着酒壶斟满酒杯,而后细细品味。就像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她透过牢房的小窗看着高挂的圆月,想不到任何一个能被放出去的理由,做好了一辈子待在这里的打算。
她在牢里的日子还算不无趣。看守大牢的狱卒平日里也是闲着无事,嚼起舌根来堪比小巷妇女,平日里不是说这间牢房闹过鬼就是说那间屋子有大神。
清秋对他们平日里说的只当听着玩儿,可今日却听得陈世子入狱,有些疑惑:前不久那家伙还仗着他家偌大的势力毫无忌讳地在朝宴之上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嚷嚷着要把自己拖出去斩了。为何今日就落得这般下场?想来,是有人故意要扳倒他了。
她在狱中的日子,除了听狱卒说三道四,便是拿着狱中的小石子儿作画了。一个月下来待着的牢房竟满墙林竹。
竹的种类繁多,可她却偏偏只爱一种。
箖箊,长百丈,梢上有叶,叶薄而广。
初见他时,他便穿着绣有竹纹的朱子深衣,看起来清高无比。他问自己为何不殉国。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装作大人的模样,对自己失望透顶。
她才十岁,哪里懂得那样的风骨,只觉得眼前这人长得甚是好看,眼巴巴的望着他。可是他凶极了,她只好提溜着大眼睛转啊转,不敢看他。
谁知他声音更冷了,说道:“吾跟汝说话,为何这般心不在焉四处张望。”
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只嚷嚷道:“你真讨厌,我讨厌你。”
越仲箖,我真的很讨厌你。小时候,就开始讨厌你。
满墙的竹叶看着甚是单调。提笔,秀气利落的字——何处有箖箊,愿得起敝庐。
三:有何资格说孤恨你
桂林半载,两月有余。
蹲狱三月,可巧,赶上了尚北太后的寿宴,大赦天下,连大越也不列外。自然,清秋也被释放。
回至小院,桂花已谢,腊梅独开,不免触景生情。小院是五岁那年父君赠与她的礼物,树也是父君陪她种下的,如今都开了花,然而父君已不在。
五年来她一直居于此,时至今日也不曾有过一个人来看望她,更别说今日出得牢房会有人为自己接风洗尘。
她把屋子好好的打扫了一遍,三月不在,屋内的灰尘可不少。
黄昏时分方打扫干净。她闲来无事觉着应该庆贺自己重见天日。便拿了自己以前酿的桃花酒在院子的石桌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竟隐约的看得一人影儿走来,眨了眨眼,方看清来人。
她问他为何而来,他不语。
清秋知晓他从不愿跟自己说话。便自顾自的又饮起酒来。默了,自言自语般,“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
她不甘心,便又问:“你可知这句话从何而得?”
他斜睨了一眼,拿着手上的箫吹了起来。铮铮入耳,清丽婉转。
他包揽诗书,怎会不知晓,只是他不愿搭理自己罢了。
她冷笑,他从不肯同自己说话,也不愿听自己说话。就像三年前。
她的表妹,郡主宁兰从尚北而来,偶然见得她在纸上一遍一遍的写他的名字,便看穿了她的心事,把她狠狠的羞辱了一番,也找着各种机会几次三番的刁难于她。
看得出来,宁兰也是极爱他的。
那一日,宁兰拿着一颗舍利子像她示好,说赠与她。
她知道那是仲箖的东西,见他的第一次便见他戴着。她也知道宁兰这是要陷害自己,不肯收。
宁兰便硬塞于她手中,急急的离开了。她拿着那颗舍利子还来不及想应对的方法,便听得外面一阵吵嚷。仲箖和宁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表哥我说吧,舍利子就是她偷的?”说着便一把从清秋的手中夺过,还扇了她一巴掌,“你这不要脸的下贱东西,竟敢偷我表哥的心爱之物。”说着又欲扇清秋一巴掌。
仲箖捏住了她的手,淡淡开口:“宁兰。”
“这颗舍利子不是你给我的么?”她开口,瞪着宁兰。
“你这贱人到现在还胡说八道冤枉我。表哥,你得替我做主啊。”
他不由分说:“来人啊,把司马清秋拉下去杖责十棍。”
她冷笑,看着他,眼神凄然:“你明明知道我进你的寝宫都难,如何偷得你的贴身之物?你明明知道不可能是我偷的。”
他不语,径自离开。
她挨了十棍,无人照顾,竟养了一个月才好。
清秋想到这不由得苦笑,摸着他手腕依旧戴着的那颗舍利子开口:“这串链像是女子之物。你如此珍于它,想必是因为这个人吧。”
他听闻,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箫也掉在石桌上摔坏破裂。
他瞪着她,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振振道:“为何你这般恨我,你害我国破家亡,不应该是我恨你么?”
他停下脚步,冷冷的不屑道:“你有何资格说孤恨你。”
说罢,一个飞身,消失于她的视线。
只余她一人和一支破裂的箫。
四:元正
恨由爱生,爱而生恨。
我越仲箖三岁识文五岁作诗八岁带兵十三岁为王,侯服玉食,朱轮华毂,享尽一切荣耀富贵,你连这样的我都不识,有何资格说孤恨你。他在心里如是想着。
清秋虽单独住在别院,但并不代表她的日子同那些宫婢有何区别,也一样的会被呵斥着干这干那。介于她是亡国的公主,她的活儿还要比普通宫婢多得多累得多。
每一日最清闲的时候便是晚上,她可以爬至高高的桂花树眺望宫墙外的世界。她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再出宫一次。
她至今唯一一次的出宫还是四岁那年母后带着她去宫外一个有名的寺庙上香。虽不记得此事,但母后与她讲过一次,据说她还弄丢了寺庙高僧赠与她的串链呢。
那时在牢里她就在想,如果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去,那么她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越狱出宫看一看,只消一眼便好,哪怕穷极此生。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些事情还是早早的实现比较好,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和地狱之神亲密接触。
那一日是他十九岁的生辰,也是元正之日。
举国欢庆。
宫里来了很多宫外的戏班子,杂耍。今日,是最好混进宫和逃出宫的日子。
以往元正之日,都是父君母后陪着她过。如今空留她一人,这么喜庆的节日到变得悲哀起来。
当然,这么重要热闹的日子,是由不得她多加风木之悲的。
一是因为她想利用此次机会逃出宫去;二就是她当日清晨就被太监宫婢们呼来干这干那。
当夜,殿内大摆宴席招待王族亲贵。一顿酒罢,在殿外又赏起歌舞来。
殿外灯火虽多,但毕竟已是黑夜,再加上此刻热闹非凡,如若逃跑,制造混乱是极容易之事。
她得空,蹑手蹑脚的走至花园的假山后拿包袱走人,她一早就做好了出宫的准备。走至假山却听得有人密谋刺杀仲箖。她吓住了,当即快步准备告知于他。
此时殿外正表演着杂耍,所有人都为其喝彩,不知这时谁尖叫了一声,混乱由起。刺客也在这一秒现身。
她远远的便听见刺客与士兵打斗的声音,不由得快跑了起来。她推搡着进入人群来到了仲箖的面前,却瞧得背后有一支箭向他射来,清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为他挡了身后的那支箭。
清秋以为这便是自己的结局,她还未来得及出宫,但救了仲箖一命,也觉得并无遗憾。她的愿望和他的安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仲箖平生难得的失仪,惊呼着,“快传太医。”
把她抱入寝宫,拔箭,上药,她都未曾醒。
他坐在旁边看着她,失魂落魄:“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你替孤挡了这一箭呢?你可知孤要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恨你,今日之后,你要孤如何再恨你。”
“殿下,刺客已招认是陈亲王指使的。说是为儿子陈世子报仇。”
“带兵捉拿陈亲王。如若司马清秋有何闪失,我要他九族陪葬。”
第三日,清秋醒来,只当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父君母后都在。醒来,不免有些失望。
她环顾四周,不像是自己的小院,起身,走出里屋,便看得一人在桌案上批阅折子。
那人左手握着右侧宽大的衣袖,右手拿着毛笔在折子上批注,微微低着头,鼻尖的线条,分明的棱角,迎着春日的阳光,冷俊的面庞也变得柔和起来,教人看了移不开目光。
仲箖似乎感受到了清秋那热切明媚的目光。抬起头来,瞧见了她。
他眼中很是欣喜,就连目光都带了笑意,却转眼收敛了,只余平日的冷漠。淡淡开口:“你醒了,多谢你那日相救。若无大碍,便回去歇着吧。孤会派一个太医每日为你检查伤口。”
清秋有些生气,骂他狼心狗肺。
五:林钟一半
“殿下,清秋姑娘的伤虽是在心脏位置,但离心脏还有一定距离。只要她醒过来,再喝上几服药便可痊愈。”
于是,他狠下心让她回了别院。再看她一眼,恐再也恨不起来。
“殿下,清秋姑娘的伤已痊愈。”
春天百花盛开。都说花期短,春日似乎也短。转眼便已到五月的严暑。
“殿下,清秋姑娘还是同以往一样,每日晚饭后便爬上桂花树看宫外一个时辰。”
“殿下,清秋姑娘今日作了一幅《宫外市井图》,甚是好看。”
“殿下,清秋姑娘最近在看一本叫《详地记》的书。”
“芽慧,以后不用禀报此事了。”
如若一个人找得了世间所珍贵的那个人,那么其他的人都会变得无关紧要。
芽慧告诉她,仲箖找得了那个他一直记挂,赠与他串链的那个人。六月尚北王与王后便来商议他俩成亲之事。
芽慧还告诉她,尚北王想找个人代替仲琪公主与頁瞿国的国王和亲。
五月到六月,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苦练跳舞。她的舞姿全是由她母后所教。自从母后去世,六年来她便极少跳舞。
到了那日,宫内又是好不热闹。
王族贵亲们也是悉数到场,殿内气氛非凡。
一首歌罢。王公贵族们都在谈论着歌姬们是弹奏得如何的好,唱得是如何的好,也相互敬酒问好,等待着下一个表演。
这时,歌声再次响起,远远的,犹如天外来的嗓音。虽已不是刚刚欢快的曲调,但是曲子清新宛然,使人听了感觉微风习习,凉快不少。
所有人又陶醉又好奇,听曲的同时也不忘议论到底是何人。
只有仲箖听出了那是她的声音,他顾自引酒,像是早已知晓了此事一般。
歌声由远到近,一女子由殿外及进。
她画着精致妆容,从原本的清灵变得冷艳。眉心点了一颗红痣,穿着一袭红色舞衣,衣袂飘飘。像极了落到凡尘的仙子。
到了殿中,跳起舞来,舞姿盈盈,歌声莺莺。
一曲舞罢。她跪下身来,振振道:“亡国永世,得尚北王垂怜留得性命,今听闻仲琪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却要远嫁他国,永世得尚北王不杀之恩无以为报,今甘愿代替仲琪公主远嫁頁瞿国。望尚北王成全。”
尚北王本对此事犹豫,一恐頁瞿国发现替换之事横身枝节战火由起;二担心此事传出去说他尚北王让一个前朝公主代替他的女儿远嫁有失礼仪。
现如今,她司马清秋竟自己主动提出来。但是这样一来,外国使臣还在,不知要作何解释。所以满朝宾客都看向了那个使臣。
使臣本来还一副常态事不关己的扔花生米吃,哪知满朝人都在望着他,咂咂嘴开口:“尚北王答应她便是。永世公主出落得如此美丽,我们殿下定会应允她代替仲琪公主的。”
听闻此,尚北王豪放的笑了起来:“这便是极好。”所有大臣都随之附和。
清秋退出殿来,拖着长裙走在湖边的鹅卵石上,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看见了坐在仲箖旁边的女子,想来,就是她了。有她在旁边,仲箖的神情都变得明媚飞扬起来,正如自己看见他那般。
清秋脱了鞋,隔着长袜站在鹅卵石脚底也是一阵发烫,疼极了。夏日的太阳果真不一般。不过这样就感觉不到心痛了。如是甚好。她反反复复的在湖边走,妄图治好心里的疼。
那个女孩一遍一遍的走,疼得麻木了,便提着鞋,回到了小院。
而她不远处身后的那个人,一直默默的看着她,好几次想要走上前去阻止她。
六:赠汝红妆
尚北王离开大越之前便与使臣商议好,八月初三永世生辰之日便是她出嫁之时。而他们也因为此事延迟到明年成婚。
两个月时间,仲箖都不曾来看过她,她感觉都快把仲箖忘了。她努力不去想现在有心上人陪伴的他是有多么的欣喜。
出嫁前夜,清秋依旧坐在桂树上,看着星辰,手里拿着的是那支残箫:“父君,明日清清就要走了。明日起,清清再也不用坐在桂树上看宫外的景致。”
八月的桂花开得真是甚好。微闭眼,桂花衬着圆月,朦胧美丽。
不知广寒宫的仙子可还在日夜思恋着心上人。
依稀记得,那日他吹着箫也是等待恋人的模样。
转眼间,过得真快。越仲箖,明日后你我也许再也不见,你可知我爱你若星辰所彼。
翌日清晨,唯一对她尚可的秋水送来了凤冠霞帔,好不漂亮。
秋水八卦,与她梳妆之时念念不休:“清秋,你可知这嫁衣为何这般好看?听她们说这可是殿下四个月前亲自与绣娘说与的绣花样儿呢,这四个月来可把绣娘们累惨了,没日没夜的赶工。”
她失笑,却哭花了脸。
“清秋,你哭什么?”
她自若,装傻,“不是女子出嫁之日都要哭么?”
四个月前,也就是在她提出代嫁之前。
越仲箖,为何这样对我?你早早的就准备好赠我嫁衣看我出嫁,你就如此讨厌我不想见到我么?
“秋水,可否让我单独待会儿?”秋水走出门外。
她拿出纸笔,写下一封信来。
晌午时分,永世出嫁。
马车不缓不慢,吹吹打打,越驶越远。远离了宫墙远离了他。
一天的路程,不知到了那里。天黑时分,整队人马在一家客栈停顿休憩。她握紧了手,下定了决心。
“清秋姑娘,下车来吧。”说话的是那个使臣,她已记得他的声音。
一行人安排好住处便吃起酒来,清秋寻着机会早已在酒里下了药,不一会儿士兵们便个个醉得不省人事。
唯独使臣,依然清醒着。
使臣把清秋安顿好,回了隔壁房间。半夜,清秋顾不得其他,换了着装,带着包袱,摸索着出了店。
走出客栈不远,便听得熟悉的声音响起,隐约带着调侃:“你这一走,不怕连累越仲箖么?”
她转身望着那人:“殿下早已知晓我此次出逃,不在客栈拦住我,一路到了这里难道殿下不是有意放我走?”
他惊讶,“你早就知晓我的身份?”
她浅笑,淡淡序来,“那日你自作主张应允了我代替仲琪我就开始怀疑,料想,有哪个使臣敢自己决定这等事。后来不经意又看到了你拿酒杯的左手大拇指有常年戴扳指的印记,如若不是那扳指有象征身份的意义为何取下来。最明显的便是你腰间戴着的最不显眼的传世玉佩,因略显陈旧有些不惹人注意,所以你便没有取下来。但恰巧我在书上看得有关这玉佩的记载,知晓它的来历和最后落入谁之手。”
“你的观察能力到挺强,快走吧。”
她弯腰道谢,转身走远。
“越仲箖,你这样做当真是为她好么?”他淡淡开口。“你可知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从林中现身,望着清秋远去的方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若不是当年救下被敌国追杀的你,今日之事办起来怕要麻烦许多。在此,越某感激不尽。”
“如若你没结识我,今日之事你当作何处理。”
“全部处掉,同你们頁瞿国打仗也没关系。”
七:她不知道的
离开他三年,她花了两年时间去游历,去自己以前就想去的地方。
第三年,她回了大越,在城外租了一个废弃已久的小院。
她的小院虽简陋,却经她的整理,倒变得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特别是院外的那一墙箖箊,在她来之前,哪里堪比垃圾地,如今,谁都羡慕她那一墙箖箊夏日是如何的荫凉。
“殿下,高远回来了。”
他的凤眼变得明亮起来,急急开口:“宣他进殿。”
“按殿下吩咐,奴才两年来一直暗自保护司马清秋到各地,前些日子她回了大越,奴才见她安顿好,便回来向殿下交差。”
“如今她在大越何处?”
“城南的一座小院,她提了匾,取名待箖院。
这两年,她去过很多地方,美丽的塞外,清丽的水乡,更去了生他的尚北。
而第三年,停留在了有他的地方。
而他这三年,也去过很多地方。去过她的待箖院,看到了她精心照料的一墙箖箊竹。
还去过她待的牢房,看到了满墙竹林,知晓了“何处有箖箊,愿得起敝庐。
还去过她久居的小院,看见了她留给自己的书信:
“仲箖,今日便是我十六岁生辰。我与你相识六年,爱你六年。今日一别,恐生生不见。原本打算亲口与你说,可是你是这样的讨厌我。我只有特写此聊表心意。仲箖,你可曾欢喜过我?如若你平生只说一句真心话,那么,我希望是你回答我的这句。不管将来如何,得失我命,勿挂念。清秋。”
相识六年?明明是十二年。你连这都不记得,叫孤如何不恨你。
大昭四年,父君要他历练,派年仅七岁的仲箖和一位大臣来大昭打探消息。那一日他刚到得大昭就遭到了小夜国的刺杀。他的手被划破,手下掩护他逃离到了一座寺庙。
他躲在那,看着伤口,吃痛起来。
这时却来了一个小人儿,说要帮他吹吹。
他厌烦的把她推倒在地,那个小人儿却立即又爬起来,拉着他的手又是小心呵护又是吹的,嘴里还念叨着:“不疼了不疼了。”
他脸红,但冷冷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小月叫我永世公主,父君母后叫我清清。”
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大昭的永世公主,司马清秋。
他缓过神来,小人儿已把一颗舍利子待在了他的手腕:“方丈说这个可以起保护作用的,我把它送给小哥哥,希望小哥哥能记住我。”
清秋,我记住了你,可你却没记住我。
清秋说他不愿见她,又可知道她出嫁前夜,那个少年在屋外的桂花树陪伴了她一夜。
她也从不知道赠汝红妆,愿伊倾心。
她更不知道,第三年他每日都会去待箖院。
清秋,我欢喜你,一直都欢喜你。这便是我的真心话。
八:不得爱
大越十年,尚北王离世,越王赶回尚北。
大皇子继位之际又想夺得大越,遂密谋暗算越王。
这场大战持续了三个月,就在越王将要大败大皇子时,陈王往日的亲信竟为了报复泄露作战计划于大皇子。
在那场交战中,越王的将士悉数战死,越王也死在大越的南境,无人问津。陪伴他的只有一条串链,一封家书。仅此而已。
天空的裂洞愈合。除了一片星辰,什么也看不得见。
“星君,这下可知自己的名字了?”老道开口。
“知道,越仲箖,本是虚缈星君,掌管天辰星宿。应渡劫所以下得凡尘。”
“竟然星君的劫已渡完,那么老道就先告辞了。”
“慢,开元,你可知忆竹如何了?”
司马清秋,原是忆竹仙子。
虚缈与忆竹相恋,违反天规,遂将二人打入凡间历经劫难方可回天。
“她在你死后的第二日赶到,找遍整个沙场,终于找得你。芽慧把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告知了她,也把那颗舍利子的故事讲与她听了。”
“后来呢?”
“后来,穿上你赠与她的嫁衣从大昭城墙一跃而下。”
仲箖,我虽是为你而跳,但也算是殉国,你可为我的骨气感到骄傲?
“那么,她现在在何处?”他看着星辰,呓语一般询问老道。
老道结舌,看着他,不忍开口。
“开元,你但说无妨。”他转眸看着开元,凤眼鸣哀。
“你们所经历的乃是爱而不得之苦。”
但她却从下得凡尘起,便不管不顾,只记得要爱你。
老道停顿,叹了一口气:“她死了也不忘用潜在的力量封住有关与你的记忆。不愿回天,只想轮回等你。”
他听闻,反常的镇定:“然后呢?”
“天帝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六道轮回,永生永世。也算是对她的惩罚。”
不管她诞于何地,不管多么遥远,她都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在待箖院等你。
他施法,在天尽看到了已转世的清秋。
她坐在石凳上,斜靠着院外的木桩,手里拿着那只箫,眼睛盯着那片箖箊,仿佛她所等之人会从那片竹林带着嫁衣来找得她。
从清晨到夜晚,从夜晚到清晨,她都盯着那个方向,直至沉沉睡去,直至天明醒来。
他收了法,不再瞧她。
却在第二日散尽了修为,化作了箖箊上方的一颗繁星。
天上人间,再也寻不得他。
却在她等待着的方向,不管白天黑夜,都看得见一颗繁星熠熠。
清秋,我化作你最爱的繁星,你可欢喜。
清秋,你回来,我便回来。
清秋,你若等我永世,我便伴你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