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
吴美姣
前几天,一家三口回乡下老家。车子在乡村公路上飞速前进,满眼望去,却是荒芜的土地,农田里,不知名的野草顽强地向上生长着。先生笑说:“以前这段日子是双抢呀!忙得很!”儿子满脸茫然:“什么是双抢?”我与先生相视而笑。
“双抢就是抢收抢种。以前我们家里种的水稻是两季的,第一季是春天种下夏天收割,第二季是夏天种下秋天收割。那就意味着夏天要把田里第一季的稻谷割了,还要将稻谷打下来挑回家晒干,然后犁田种下第二季稻谷。第二季稻谷必须在立秋前种完,不然,产量就要受影响。”
儿子听我说得头头是道,显然被普及了。
“是的,爸爸那时候还到你妈妈那里帮外婆家双抢呢!”先生话匣子一打开,二十几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我们正处在儿子现在的年龄,懵懂的情愫已经发酵,我和他好上了。他是家里的长子,父母还很年轻,所以农事一般不需要他帮忙。而我家就不一样了,哥哥们在外工作求学,父亲坐骨神经痛,全家干活的重任就落到以我妈带领的“吴门女将”身上。我们姐妹三人起早摸黑,可还是比别人家慢几拍。他在暑假就会骑着那辆崭新的用自己的工资买的永久自行车,翻越山岭,穿梭在青黄相间的田野,骑行六七十里,来到我家。他到我家时,不是我正准备出发割稻就是在稻田里。他自觉地担负起准女婿所做的事,换上我二哥宽大的军服,瘦小的身子显得更加颀长,白皙的皮肤漾满笑意,小眼眯成一条缝,似乎不是去干活而是去享受。
他虽在家不太干活,但出手不错。母亲常常夸他割稻时稻把扭得比农民出身的姐夫规整,拔的秧比大家都整齐。最让母亲满意的是他种田又快又齐,要知道,以前种田,最有经验的长者是要站在田埂上看的,看哪一丛种的行间距相等,整体前后左右对齐还不算,最能干的是种下的秧苗斜着也能成一条直线或曲线(因大部分田是不规则的)。他就能!他种田时常常第一个下田带种,我们在后面跟着。我们只听到手与水面相撞击的声音,“哧蹦哧蹦”,一会儿他就把我们甩得远远的,面前是一畦绿绿的整齐的秧苗。
那天,我们的任务是割完家里最大的一块田。刚开始,大家齐头并进,金黄的稻谷如排山倒海在我们面前倒下,留下一茬茬稻根,漾着浅水。割了一半后要将稻谷脱粒,这是男人干的活,他就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来。他一边用脚使劲踩着打稻机踏板,一边不停地拿着稻把上下翻飞脱粒。烈日炙烤着大地,白花花的太阳直直照射着我们,田里一踩下去就觉得发烫。他原来白皙的脸在烈日下闪着红光,脱粒时溅起的泥巴撒满面庞和全身,汗水如同小河从上而下,浸湿了衣裤,能拧出水来。此时的他偶尔还是会对着捧稻把的我开一个小玩笑,那声音穿过轰鸣的打稻机声传到我耳中,是那么清亮,那么凉爽,如一剂夏日凉药熨帖着炽热的心。中午时分,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一半,老妈一声“好啦!吃饭!”他便会拖着穿着宽大裤子的长腿,弓着极其疲惫的身子走到田埂,身子一躺,直直躺在田埂上,嘴里嘀咕着:“太累啦!太累啦!”引发我们一阵大笑。
可是,再累也要把打下的稻谷挑回家呀!老妈早已估计好每人所能承担的分量,一人一担。他是最怕挑担的,因为他家在平原,进出都用独轮车。他高高的个子挑着大半担稻谷,弓着背,两只手挂在两头的扁担上,样子甚是难看,也常常成为我和姐姐取笑的笑柄。
田野里金黄的颜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绿,青青秧苗在水田里又寄托着农民一季希望。每当双抢结束,我妈都会笑着说:“这段时间累坏了吧!明年还敢不敢来?”他总会腼腆地笑着:“有什么不敢的!”其实私下里他还真抱怨过这“双抢”的累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娶人家的女儿,总得付出呀!
时间如流水,那时的岁月已经镌刻成历史,成为回忆。“双抢”这个词如果退出农村的舞台,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