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因制宜·黄开泰讲中医天命篇
“时有常位,气无必也”!证候标准化规范化,是一条死胡同,既不能“传承精华”,也不能“守正创新”。
尊重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皆是人;尊重生命,外在的皮毛脉筋骨,与内在的五藏气血,经络相连,阴阳相通,无不是生命;尊重临床病人,病人自我体验到的痛苦、不适感是临床诊断的依据,医生望、闻、切收集到的是临床诊断的依据,实验室指标、特殊影像、病理结论同样是临床诊断的依据。只看指标、影像、病理,没有病人生命体验的异常,不可能获得可靠的证候病机。
尊重人就不能忽略活生生的人的生存关系,自然环境的气宜影响,社会环境的劳逸作用,个人观念的习惯修为。人性医疗是结合生存关系,把握生命的疾病本质,以五藏阴阳为核心,随机动态与原则统一的医疗。
人离开天地气交气化不能生存,离开社会难以生存,临床疾病本质不是孤立静态的疾病本质,而是天地相关、社会相连、生活相应的疾病本质。
《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反复强调,“谨候气宜,无失病机”,“审察病机,无失气宜”。“气宜”是病机的基础和条件,“观其脉证”的疾病现象,和“气宜”——宇宙日月的运行,天地气交气化的寒热,社会苦乐的影像,个人观念的作用等等结合起来,审察病机,病机才是可靠的。“无失气宜”是“辨症求机”的前提条件。
生存关系是多维的,动态变化的,因人而异的。遵循“谨候气宜”、“无失气宜”的临床原则,从临床实际出发,知天地之运化,明社会之苦乐,“谨守病机,各司其属”地分析“观其脉证”获得的疾病现象,证候病机的判断才具有可靠性。
孤立的疾病现象,分离的临床症状,可以形成形态物质的认识,形成物质化的诊断标准,但无法形成多维时空动态关联性的证候病机的判断。
在《黄帝内经》的文化原则的规定下,中医临床医疗和学术研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没有标准的僵化,没有规范的拘泥,在2千多年的临床实践中,发展出了许多的各家学说,病机理论日益丰富。
标准规范是理论至上的,在实际运用中,不能改变。数十年来的证候标准化、规范化研究,把中医“无失气宜”、“谨候气宜”的临床原则否定了,将临床症状,纳入证候标准的模子中对号入座,排斥了三因制宜的病机逻辑思维。
因为规范标准,人们没有了“我命在我”的生命意识,吃什么看营养,如何养生看专家,如何锻炼看标准。多少有标准,锻炼强度有标准,睡眠好与不好有标准,日常生活和医疗,按照标准亦步亦趋,离开标准,不知道如何吃饭、锻炼,不知道自己睡得好不好了。
在人,无论生死,细胞、组织等形态皆能标准。但这样的标准,是肉体物质的标准。肉体物质在死人没有意义,只有在活生生的人,能够应天之动、应地之静,相因相应整体联系,才具有生命的意义。
生命之应是肉体细胞的生命本质,具有三因制宜的因应协调性。春夏秋冬、人事劳逸,肉体细胞在生命之神的主导下,内外出入因应变化,相互资生,相互制约,保持中和平顺——“形与神俱”的生命状态。标准化的细胞,规范化的器官,没有因应联系,没有动态变化,死人而已。
生命之神动静变化无停息,生命之气升降出入无止息,因应宇宙运行、日月升降,气候寒热、劳逸苦乐等多维联系的生存环境。只要生命存在,只要时空在变,“阴平阳秘”便会发生作用,中和平顺的实际情况就有相应变化,所以标准形成之时,便是理论落后之时。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天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标准不能规范活生生的人。
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差异是客观存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阳气昼夜升降、内外出入,因时而变、因地而变、因人而变的动态变化是客观存在。
在文化理论之外,实验室之外的自然,有许多无法标准规范的东西。气候寒热无法标准,河流流速流量无法规范,风大风小,燥湿冷热,不同地域不同,不同季节不同。
临床诊断与天气预报的有相似性。天气预报是对天地气交的变化的预测,因素是多方面的,没有固定的标准。临床诊断是在疾病状态下的生命本质的认识,因素同样是多方面的,比天气更加复杂、更加难测。
《黄帝内经素问·宝命全形论》:“人生有形,不离阴阳,天地合气,别为九野,分为四时,月有小大,日有短长,万物并至,不可胜量,虚实呿吟,敢问其方。岐伯曰: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灭,土得木而达,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绝,万物尽然,不可胜竭。……。一曰治神,二曰知养身,三曰知毒药为真,四曰制砭石小大,五曰知府藏血气之诊。五法俱立,各有所先。今末世之刺也,虚者实之,满者泄之,此皆众工所共知也。若夫法天则地,随应而动,和之者若响,随之者若影,道无鬼神,独来独往。”
生命的多维联系,要求临床医疗尊重“天地合气”、“万物并至”的客观事实,思维具备五行关联性的生命觉悟。“虚者实之,满者泄之”,医道并不神秘,医生都知道。但要获得“随应而动,和之者若响,随之者若影”,“独来独往”—— 得心应手的临床疗效,必须“法天则地”,尊重活生生的人的生存关系,做到三因制宜。
活着的人,形态结构都一样,皮毛脉筋骨,肉体脏器。生命之应却不同,刚柔强弱,快慢缓急。生命是生存环境中的生命,人是社会中的人,生活习惯、人事劳逸,地理环境是导致疾病的基本因素,临床医疗“谨度病端,与时相应”(《黄帝内经灵枢·寿夭刚柔第六》),才可能治愈疾病,使病人康复。
天行健,地势坤,天地气交气化,寒热胜复盛衰,每天有变化,每年有差异。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如同一条流淌前行的河流,随风霜雨雪而调节,因社会状态而变化。
没有活生生的人,医学理论是虚假的;没有传统的支撑,创新是空中楼阁。《黄帝内经》确立三因制宜原则,就保证了中医把人当人的理论路线,保证了中医“与时偕行”的先进性,保证了临床医疗的人文关怀。
阴阳五行、藏腑气血等中医理论,病邪、病性、病位和病种、病形、病势等病机的逻辑规范,在临床发挥医疗作用,不是靠标准规范,靠的是尊重人——“观其脉证”,尊重自然——“无失气宜”;靠的是以活生生的人的疾病现象、生存环境为客观依据的“审察病机”。
在西方文化的文化生存环境里,人们依从物理法则、依从市场经济,信肉体之形,不信活着之命,依从实验室的病理生理,依从诊断标准治疗规范,对“观其脉证”的“辨症求机”疑惑不解。
在现世之人的观念里,寒热虚实不真实,标准规范才真实;临床事实不客观,统计学才客观;活生生的人不可靠,双盲对照才可靠。西医治不了的病,中医治好了,是个案,没有统计学意义,也就是说没有理论价值。一个统计学,把中医数千年的临床医案,全部否决了。
如今医院看病,不用病家开口,一大堆的检查单,仪器过一遍,就有了病没病、什么病的结果。习惯仪器,忽略生命之应的医疗,冷冰冰的仪器取代了病人的生命体验。病人普遍不会看中医了,讲不出自己的痛苦和不适感;医生不会问、触、扣、听了,就看化验单、报告单,看片子、看数据。
没有仪器,如今的医生还能看病吗?没有指标影像,病人知道自己有病还是无病吗?
中医不排除实验室检查,望闻问切四诊,有仪器帮助可以获得更多、更精细的临床资料。但中医对实验室检查要有一个正确的理论定位,是疾病本质还是疾病现象,定位不准确,临床医疗就会偏离天人相应的临床之道,把疾病现象当成疾病本质。
实验室或仪器检查的结果,纳入中医理论,有什么样的理论属性呢?疾病现象,即属于“观其脉证”——四诊的内容,不是疾病本质,不是治疗目标。实验室的任何结论,进入辨证论治的临床,必须经过“辨症求机”,把握其内在的病机性质之后,才能转化为“随证治之”的治疗目标。
“观其脉证”是收集疾病现象,不是临床诊断。中医临床诊断是证候病机。
证候病机在临床是差异的存在,是动态变化的存在。差异是多样的,动态变化是复杂的,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同样疾病,证候有差异,如外感疾病有风寒、风热、湿热、燥热等的不同。同样病机要素构成的证候,病机要素关系有差异,标本缓急、主次盛衰、先后多少等各有不同。如同样的风热外感,上焦肺卫,但风热的轻重不同,有适宜平剂的银翘散证,有适宜轻剂的桑菊饮证。再如伤寒表证,风寒在表,缓急盛衰不同,气化影响不同,有桂枝汤证、麻黄汤证、葛根汤证、大青龙汤证、小青龙汤证等等的区别。
相同证候存在病机的差异性,《伤寒论》、《温病条辨》等,不少处方都有加减,如辛温发散的小青龙汤有加石膏之变,苦辛清解的栀子豉汤有加生姜之异。
病机有差异,处方应加减,药量需变化,煎服有不同。如《金匮要略》厚朴三物汤、厚朴大黄汤人、小承气汤,药物相同,都是厚朴、大黄、枳实,但“腹满寒疝宿食”篇的厚朴三物汤,治“痛而闭者”;“痰饮咳嗽病”篇的厚朴大黄汤,治“支饮胸满者”;“呕吐哕下利病”篇的小承气汤,治“下利谵语者”,三方的药物用量不同,煎服方法不同。
辨证论治的临床法则是三因制宜,辨证论治的最高境界是理(证候病机)、法、方、药、护的病机对应丝丝入扣。丝丝入扣的病机对应,一般中医很难做到。但“辨症求机”同中求异,病机要素的定性和定量分析,“随证治之”的法、方、药、量及其煎服方法,以就诊病人的证候病机为本,是所有中医都必须遵循的临床之道。
证候病机不是“辨”,而是标准;法、方、药、量及其煎服不是“论”,而是统一的规范,就不是中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