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第二十部 完美谋杀 三十七 b
一个下意识地摇头之后，胡主任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依旧在树下的两个身影。
还是原来的姿势，身体相对，但不是正对，有一定距离，但与日常同事间的谈话距离差不多，所以对于这位孟所长，郭小峰应该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
只是他的架势是半低着头，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平着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肘，属于那种很典型地听下属汇报的常见姿势，也因此，对于这个人的话，大概也属于——会听但未必听，听不听取决于内容——的状态吧？
那么，这位孟所长这会儿正在说什么呢？还是那个老江湖骗子一直希望煽呼成功的——郭小峰调转枪口转对杨博——吗？
猝不及防的，那个让胡主任刚刚极力回避去想到的名字，一下子又跳了出来。
不过仿佛这短暂的时间，或者真实的问题？总之胡主任发现此刻的自己，已没了刚才只想逃避的羞辱感，倒仿佛观察实验结果的科学家般？
如果是这样，他平静而又似嘲不嘲地想：那恐怕这位孟所长只会和所有人一样惨败吧？
为没有一个有头脑的人能被人轻易当枪使，越聪明越不可能；也没有一个人能轻易丢弃于已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越傻越放不下。
因此当你希望一个比较聪明的人突然敌对一个超过你预想价值的另一个人的话，仅凭所谓的亲情友情或摆出副所谓的诚恳脸？
呵呵，恐怕都是不可能的！
也所以——
沉思中的胡主任又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也所以他不该为刚才的受辱而痛苦，毕竟这次他得到了超乎预期多的信息，包括最后近于翻脸的对嘲，如果肯去细品味，也信息多多。因此，他怎么还能仅仅当成侮辱？噢，不，呵，也许确实怎么都不能当成侮辱……
刚刚浮现出的淡淡的笑意又消失了，消失到又突然仿佛面具般的木然僵硬之中……
“这是不是就是原因呐？”
杨博那满是讥讽的声音又在胡主任的耳边响起。
“就是因为您，曾经被您刚告诉我的那些既空洞又隐含歪曲污名化的所谓'诚恳大实话’，搞得从此不好意思再努力，转而老实遵循所谓的传统美德，比如和光同尘？唾面自干？甚至打左脸伸右脸？——噢，这可是洋派的，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文化宝库博大精深，关于吃亏是福的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以胡主任你的渊博，一定找得到行动根据。——总之，聪明的你立刻悟出了对方的真意，并立刻加以执行，从此在新的人生信念之下从丧失可能，到丧失一切，直至丧失了一切可能，可能的一切。——哈哈，不容易啊，真是又花精力又花时间，也不是随随便就成功的。——不过，不管怎么艰苦，你终于胜利了，胜利地完成了那些一心希望谋杀掉你天赋、勇气、探索精神的人们给你的任务，达到了最初的目的——泯然众人，常如草芥。——哈哈，快活吗？哈哈，我相信胡主任您一定很快活，毕竟也费了好大力，另外也积累了相当的经验，毁灭另一个人勇气与追求的经验是不是？——只不过，是技怀在身，还是终究有些心有不甘？因此让现在的您，也开始如那些曾敦敦教诲您的人一样，不知不觉地开始最嫉视一切还有可能的人”
“——呵！呵！呵！”
那一刻，被说的恼羞成怒的他，又条件反射般地冷笑起来。
“我嫉视？呵、呵、呵，真是没想到，呵呵，没想到我的一番好心竟然？——呵，算了，既然不明白，我也懒得再分辩，随便你怎么想好了，不过最后我只想再说一句，小杨，不要像那些连学理科都能学成所谓'中国科学家’的知识分子，也学成个'中国心理学家’！”
但这正常会行之有效的反击，却又只换来更加不屑而讥讽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媒体出身呐！哈哈哈，噢，也许我得说不良媒体，否则就连累了那些规矩媒体了是吧？——哈哈哈，当然，这更主要怕羞辱了我自己，因为尽管求学生涯确实是从头混到尾，但就为装样儿，也不允许自己Low到给人扣帽子时连个基本的定义都没有。因此，请原谅我也要为此再多说一句。——首先，我不是什么中国心理学家，也不是任何家，没有人这么说过，我自己也从未这么自诩过，所以无论我low不low，拿我去羞辱任何一个学术领域或者群体，哪怕是最爱传统文化的您，最看不起的中国的，都举错了例子！”
他举错了例子吗？
不！
那一刻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地想到——自己这一次恐怕是选错了对象。
是的，他选错了对象，所以才会遭此意料之外又真正无力反驳的痛击。
“……第二，如果您也想嘲笑我一番，就像之前郭小峰跟他的手下那样？——对不起，恐怕要让您是失望了，因为我不会像您熟悉的很多人那样，仅仅因为别人的否定就立刻自我否定的！”
是的，不会自我否定！
他已经发现了，人家不会像自己曾经那样，总是愚蠢地立刻跟着自我否定！
“很失望对吧？没办法，谁让我混过那几年呢？因此尽管学问没有，但却落下来个基本意识——判断事物是有客观原则的，仅仅为个外人的点头、撇嘴、摇头晃脑等等之类的，然后立刻就像墙头草似的摇摆起来，那是世上最愚蠢的。——所以，哈哈，我很高兴可以在这里说出曾经被郭小峰他们令我憋了好久的话——不要以为有南郭先生就认为这专业是个笑话。它象所有的学科一样，因为有独立的价值而屹立，至于它到底有多少作用？现在我不想说太多，只说一样。那就是——从这个学科的开始，越来越多的现代人，再也不用像过去某些时期的人们那样，近乎全军覆没地被世俗陋习所挟制！”
被世俗陋习所挟制？
这是说他吗？
“而且还令现代很多最普通的人，也不用重蹈古代无数精英们悲剧，一生不仅才智无所发展，人还常常被心思阴歹或者一代又一代的讨替代的冤魂般的家伙儿们所操控！”
讨替代的冤魂？
这就是在说自己吧？
“……最后我要再告诉胡主任您，就算郭小峰那一次，论起来笑的都算情有可原，毕竟确实有个不懂装懂的二货咨询师信口开河，导致了有警察受错误影响的事实摆在那里了，我还当场怼了他们一顿呢！——更何况您这种情况？”
呵！
是呀，更何况他这种情况？他这种在人家话都没说完就急着打断嘲讽的情况呢？
呵呵，真是，真是——
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地是：自己为什么会像人家说的那样——突然这么一改常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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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神的胡主任，目光又投向了远处。
剪影般的两个人还在那里，依旧只能看到个大轮廓，可不知怎么，就这么粗略，似乎依然能感到这二人的差别，那种并非身高轮廓的差别，而是所谓不同气质层次感的差。
胡主任又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原有印象导致的错觉，不过不管怎样，如果面对面看的话，他相信基本所有人，都会觉得二人不在一个层次上。
孟所长看着就是街上最常见的中年警察，或者最最典型的中国中年男人。不是差的，也不是好的，居间那种，尽管他还没事练练书法，写的也算不错，达得到业余中的中上等水平，因此说起来应该属于上进又注意自我修养的类型，但你看他，还是会觉得就是大众派，芸芸众生。
相反郭小峰呢，好像除了破案也不会什么其他，衣着打扮也不是单院长那个老骗子似的动辄一身名牌的时髦讲究型。平时不是警服，就是T恤，衬衣，而且也不是什么牌子货，可你看到后却会感觉他不像路人，或者说有种比较高级的感觉。
这说起来很没道理，但有这感受的却都不止他一个，证据就是这段时间正深扒他的下属们，在谈完各路信息后总是会下意识地开谈健身，谈身材的重要性，谈人如何能一直比较好看等等话题。
因此就在两天前，在聊完各种正经话之后，他索性决定就这个问题也探讨探讨。
“你们觉得是什么让你们感觉郭小峰跟别的警察不太一样呢？”
“警服！”
一个正好逛到他那屋的，混了大半辈子，接下来感觉也打算就这么混下去的同事,立刻率先驼着背，却又仿佛宣布重大发现的科学家般抢着说道。
说完又开始自顾论证起制服对人产生的各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提振作用等等总之早就被人说过一万遍的老生常谈？！
呵呵！
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里就是遍布着这些不请自来，并且还爱永远重复口水话的朋友同事们。
他不知道这对于那些习惯求进步的人会不会很快崩溃？但他习惯了，习惯了去寒暄，习惯了去陪同，当然，也习惯了不想听时就劈头打断或置若罔闻地顾自说自己的等对应方式。
那一刻其他人都选择最后一种，毕竟没人在不想让的时候会容让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喂、喂、喂，老游你听清胡主任的问题了吗？”那个找梅云宝套消息做工作的，因总坚定地自称美女，而被人当面恭为“刘美女”，背后戏称“留下来”的剩女不耐烦地开了口：“人都说跟别的警察，那不都是穿警服的？”
老驼背噎了一下，但没妨碍他继续流畅地说下去。
“是，但这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另外我还没有说完，我想说的是，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钱！——嘿嘿，我告诉你们，钱是脊梁骨，对谁都是这样，但尤其是男人！——比如像我，我当然是一般了，但就是再帅，人看着还是会丑。——为什么？因为人一穷他就一扣索，那一花钱你就扣扣索索的肯定不好看是吧？这都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承认，因为这就是个事实，我这人最爱的就是实事求是，嘿嘿嘿，是吧？这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是个废话篓子！
他没好气地暗接了一句。
但废话篓子却浑然无觉地继续仿佛讲高等数学般地一脸高深地老生常谈着。
“……可反过来如果是有钱的呢，你长的再丑，但花钱大方，那劲儿就扬，就显气质，对吧？这就是基本道理。——当然，另外还有权力。有权也很重要，你能命令人，那劲儿就像主子是不是？人就会觉得气派，对吧？所以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话，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嘿嘿嘿，这就是一眼看穿了本质，人和人差别的本质！本质就是——钱、权、行头！——嘿嘿嘿，所以古人才会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对不对？嘿嘿嘿，那就是看透了世情，嘿嘿，就是看明白了万事万物的本质，其实大家都一样，差别只在外面那层光！而一旦剥掉了外面那层虚，可以说多大的菩萨也就是泥胎！——嘿嘿嘿，是吧？嘿嘿嘿，所以啊，嘿嘿嘿，为什么真正头脑清醒，有智慧的人都谦虚？就因为他们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平凡，用赵本山的话说就是——'谁都不要觉得自己多牛逼，没啥了不起的，只要一进澡堂，就能明白其实人人都是一个样’”
“——一样你个屁呀！”“美女刘”终于又不客气地劈头怼了回去，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我觉得进了澡堂才更能看出人和人的差别呢！”
所有人又都哄笑起来，并且简直炸破了屋顶般。
“尽管我没有见过老游你的，”“美女刘”继续刻薄地说道：“但郭小峰的我可见过，当然是PS照片时见的，没见过真人，不过就这么大约莫看，我觉得果然人和人的差别比人跟猴都远”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再度响起，并且再次仿佛笑炸了天，此外笑声中还蕴含着复杂的意味儿，更深刻的痛快，为这越发玄妙的——“猴”字与驼背双关的——所谓巧妙形容。
他不知道姓杨的小子那一刻如果在场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这群人可怜又可悲？
但知道当时所有的人都是真的开心，包括老驼背自己，好像也喜滋滋的，尽管他的笑中有点自嘲，可显然更为此刻成为话题中心而开心着。
当然，现在想，也许他该在这断言之前加个——似乎——可能才更准确，因为他知道自己内心想不到的奇异变化，比如，曾经的他就真的不在乎，尽管隐隐也有不快，可绝对不严重，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不快下去，为他觉得这样才大方，才像个男人，做人要开得起玩笑对不对？
但谁能想到他就会突然就受不了？就会突然在那天对老讼棍的惯常调侃产生了难以容忍的愤怒？
所以，话还是不要说死的好，尽管直觉告诉他，刚才的评价并不错，为不仅他，而是所有人都那么自然地继续说下去了。
“老游你那竟是瞎说，”“美女刘”继续铿锵地反驳：“钱、权、行头？现在多得是一身名牌的人，可为什么还那么多照样一副猪头小队长德行的家伙们呢？——有权有势？呵，不是我说，官员就更典型了，他们雌化的比例绝对比白领老板还高得多！真是丑死了，带多贵的瑞士表也挡不住那种丑！——所以你还钱、权、行头？净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
“呵，”老驼背终于又讪讪地开口了：“那新黄历是什么？”
“新黄历就是，人丑啥都救不了，所以男人一定要注意身材和锻炼！”
“美女刘”又重重说道，那模样也仿佛正在发布最新科学发现的科学家般激动又自信。
“我告诉你们，我现在终于明白，身材对男人真是太重要了，而且尤其是中国男人。——为什么？因为中国男人最不重视锻炼，顺便说一句，我认为这也应该是无论我怎么说，梅云宝都不肯对郭小峰真下手的原因。肯定是回家一看才发现,尽管满街是男人，可惜没几个能看，尤其是中年男人，可看的简直都趋近于零，不是瘦的跟猴似的，就是挺着个肚子，真是——顺便再说一句，所以我认为梅云宝始终不肯去闹事绝对不是我的错”
——对，是你的笨！
他心里又忍不住暗暗这么接道：因为如果人家能利用的轻松自在的话，那就只能这么评价你了对不对？
不过，当然，这不屑的判断只在他心里一转而已，为人情礼貌，也为想再多听听这丑八怪对梅云宝的判断，毕竟，这局外人不掺假的观点也是很有信息价值的。
可没有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触动了她自己的什么情肠，接下来的内容竟然开始只在另一条线上横冲起来。
“……说到你们男人差，哎呀，真是不说我还能忍，一说本美女就痛苦绝望，你说你们先天条件差吧，后天还不注意？多少二十出头的男孩儿都挺着个肚子？！——但这还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发展势头更可怕，一个个不到三十就开始不是涅巴就是头大脸宽地跟包子似的？！——哎呀，真是看得我，知道美女我为什么至今都不找男朋友吗？就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因为你说你找谁呀，是不是？——唉——怪不得人都说中国男人配不上中国女人，那真是，真是差太多了，我估计说这话的人肯定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应该是老外说的，对，好像就是老外说的，因为人家有眼嘛。而且外国男人都特别向往东方女人，我有个同学在法国呆过几年，她就告诉我西方男人做梦都想娶我们中国女人，因为他们很迷恋我们东方女人的温婉知性，而且还特别耐老”
——还特别耐老？还很迷恋？
外国男人很迷恋中国大妈？认为中国大妈很显年轻？
讥嘲的笑容又浮现在胡主任那本就越来越讥嘲的脸上。
呵，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生活中包围着他的人们，老的就是那样，小的就是这样！
并且最糟的是，这还不是糟的，毕竟跟与他时常要应对的那些家伙们比——
吴律师呲着老鼠牙的无尽快活又猥琐的笑脸，又浮现到了胡主任的脑海里，并且他的耳边也又响起了那天——当另外一个人面对羞辱后毫不犹豫横踹出一脚——的那一天，之前自己所听到的先是卖弄，后再敲打，敲打完又过他的老瘾——拿他当猪、小丑、傻瓜来嘲笑的——老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