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2017梁东诗文选》.序
编者按
编者按： “诗联浙江”公众号特色栏目“诗教孔见”刊登著名诗家孔汝煌先生的系列诗教理论文章。至今已陆续发表《育人理念看诗教》四期共12篇、《文以化人三启径》七期共21篇文章。目前陆续刊登的是系列文章的第三部分《云锦剪裁凭玉尺》。这三个部分即是孔汝煌先生对杨叔子先生诗教理论的研讨“三说”：“诗教教育观”的“学而说”；“诗文化发展观”的“拓展说”；应用“诗文化发展观”到诗论与诗评中的“践行说”。“践行说”由“诗论选”和“诗评选”两部分组成，是孔汝煌先生以诗文化发展观为依据的践行印迹，选录了近年来所撰写的诗论、诗评文章。涉及心理诗学的诗性智慧与外射作用在诗词艺术中的应用；山水诗审美境界中的人文精神；审美与文化精神的融合等。本期刊载“诗评选”部分的第三篇文章。
云锦剪裁凭玉尺（诗评选之三）
高远 灵动 清新 美善
——《2010-2017梁东诗文选》序
高远 灵动 清新 美善
梁东先生自幼《家住长江边》（梁东散文集名）的安庆，这是一个人文荟萃的历史古城。在受基础教育阶段得到过桐城派学者如能诗的葛冰如先生等的养正启蒙，受到过家庭长辈酷好京剧等戏曲熏陶，培育了梁东日后成为集诗词、文章、书法、戏曲于一身的文艺多面手的素质，这是梁东艺术精进的根基所在。丰富的阅历、广泛的交游、深厚的学养、活跃的思维和多窍的灵心，造就了他诗词文章的大眼光、大格局，大智慧，加之他慷慨豪放的性格，家国情怀潜入心腑、渗透笔墨便是再自然不过之事。因而每有所作，常立意高远。纵观梁东诗词文章，则可见出其兼收并蓄儒道文化而形成美善和谐的审美追求。
就梁东先生诗词而言，所擅长的七律多学杜甫之沉郁愽奥，刘禹锡之清新宛转。怀古诗最能体现其情怀与诗格。《夔州八咏》感情细腻、视野开阔。夔门独特、丰厚的自然、人文景观招邀梁东的诗魂飞越时空，与李白、刘禹锡、李商隐等前贤把酒契阔：
昨夜星辰涂世尘，芒寒色正出天真。无私助曜穿今古，有烂垂文动鬼神。 清浅浅，意殷殷。众星鱼贯出虁门。长庚梦得青莲韵，壁是天心峡是魂。
乃至与蜀中先民相约，坦腹而歌：“若晴若雨巴山雾，都入钧天击壤歌。”（《鹧鸪天·竹枝》）与历史老人一起重温割据纷争之痛和国家统一之盼；“公孙旧业烟尘尽，白帝城头浴日波。”（《白帝》）与巴民连心，怀念忠臣如王十朋，伤怀“牵江断骨”者被奴役的命运：“每饭忠怀担国运，三更魂梦挹江流。”（《梅溪》）“巴人一曲千秋唱，应是诗痕夹泪痕。”（《铙歌》）
《天柱山问古》组诗穿越古今，问难引申，六经注我，力陈新见，磅礴大气，委婉含蓄。其中的《为皖公山问》最见特色：
冈梳雾卷四时融，一柱能同碧落通。
深锁雷霆临赤县，高擎日月扣青穹。
江淮开启金汤业，天地撑持带砺功。
莫为浮云遮望眼，时人可识此山雄。
天柱山在古皖封地潜山县境内，皖伯施仁政，民敬之称皖公山。形象之高大，其所引申之警示，意味深长。其它如《舒王台赞》的告诫深省，《与隋文帝论》、《梅城卮言》、《为二乔辩》等的翻案文章，《三高何氏赞》的官鉴警策等，这些作品都能取法前贤，别出心裁，此等处最能见出梁东先生的胸怀、格局。
即便是些类似应酬的诗作，用梁东自己的话说也是“不写大路货”，“不应付”。如《瓜洲诗渡——诗教由点到面，形势喜人，有赠》：
清波何处接天流，濯足披襟万里舟。
一半银蟾铺晚渡，“两三星火是瓜洲”。
惟思玉露霑新草，始得松涛荡古丘。
我欲乘风济沧海，书生枕下带吳钩。
前解写淸秋之夜的“瓜洲诗渡”，融入了诗人对镇江诗教形势的展望、期盼之情；后解则既给出从“玉露霑新草”而“松涛荡古丘”、“由点到面”的策略期许，又赞勉了诗教同人的报国情怀。全诗并无半语说教，且用生动细腻与恰当的比兴形象道出了如此抽象、曲折的思绪，情怀之高远，艺术之精湛不同凡响。前贤十分强调诗词以立意为主为帅的重要性，我国主流诗论倡导“诗言志”，“志”与家国情怀关系密切，梁东诗词立意高远来自家国情怀。这对当代诗词的启示意义不言而喻。
对梁东诗词的意象——意境艺术，我的感受是以意象灵动，意境清新、美善兼融为其主要特点。在集中有不少山水、田园、咏物、登览、游涉等佳作，这些诗词都是以富涵历史文化背景的自然或人工物为吟咏对象。梁东在传统美学中受到启示与浸染，从而在创作实践中渐次领悟到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心法；渐次趋近于朱庭珍所说“是为人与天合，技也进于道矣”的境界。
《丙申江南春行》是五首五律组诗。分别选取了五组视角不同的镜头入画。其一《山村一瞥》勾勒出新山居农家总貌：
春山桑柘雨，精舍镜中明。
手指通天下，车轮任纵横。
溪桥新客至，烟树暮云生。
唯见阿黄懒，人来故不惊。
首联画面感生动；中两联溪桥、烟树、暮云等自然景象亘古不变，但居人却已生活在电脑、轿车的时代；尾联堪称神来之笔，象征农家习俗的应门黄犬仍在，变革并未尽弃传统。全诗人文与自然意象两两交织，写景皆取动态，大处落墨，不粘不实，是一首意象灵动，意境清新、美善兼融的当代田园诗佳作。
集中收了不少古风力作。《百折东流行》以百转千回、东流入海的长江象征抒发了叶落归根的乡情乡愁。第一段为前八句．正面描写大江意象的莽苍气势，插入“我心随流水，秋连万顷江。”遂使下联的“百折千回转，夺路向东方。”有了明确的主题指向，使作为喻体陪衬的长江形象顿时从单纯的描摹状态升华到了虚实相生的灵动意象层次。从“梦里他乡客”到“终见雁一行”八句为第二段，宛转细腻地表达出本体主意象游子诗人“近乡情更切，自古归路长”、既感慨又沧桑的复杂心理历程。第三段结尾六句收束全篇，说城南旧事，览老街神韵，“苍苍欲拭尽，还我少年郎。”一结振起，使全诗意境苍凉而不落寞，体现出当代乡愁表达并不同于传统文人常有的离情别绪，叹息伤感。从个人普普通通的返乡经历中提炼出乡情乡愁这一人生普遍感受与主题，又借高超的意象手法使之形象、可感、动人，这便是歌德所肯定从个别到一般是诗表达手法的真谛。
梁东词喜辛弃疾，相比于诗，所作不甚多。但触物感兴，每有佳什，既要渺宜修，又大开大合。试看《鹧鸪天·草原天路三章》。其一《天路行》曰：
结伴何如问古丘，松杉排闼雨初收。天阶天野天机远，草蔓草烟草色稠。 珠灿烂，壑青幽，风车长袖舞温柔。云中飘落金丝带，“小客”轻身上坝头。
上片写草原自然风光绮丽开阔；下片从草原自然中讨出人文消息来，民俗与现代化生动如画，过片两个三字句以蒙古包星布，草原青丘幽壑敷设背景，转接榫卯，丝丝入扣。其二《野狐岭》上片先写长城为象征的曾有之国威：“烽火荒台记有年，野狐岭表控幽燕。”转写成吉思汗的崛起；下片转入当代蒙族人民联苏抗日之胜利：“黑风口上旌旗猎，万里青开雨后天。”一波三折，颇有诗史手笔。其三《桦皮岭》写岭之起伏远景，气势不凡：“千军踏雪浑成阵，万骑摩天未下鞅。”归结联想“依稀辽宋辕门外，吹角连营落照间。”落到长备不懈，永固国门的主题。三首如一首，一唱三叹，风物依旧，人事不再，今日幸福来之不易。境界之开阔深远与辛词相通，不胜今昔的沧桑之感，清新处则自具时代面貌。
梁东诗词善以自然与人文交织、今昔时空贯穿、诗人与各式似有生命事物间双向移情，建构绮丽灵性的意象世界，见出梁东先生极高的诗性智慧。说到诗性智慧，维柯《新科学》重点论述初民的诗性智慧是指以想象力为依凭对事物的形象思维能力。朱光潜概括其特点是以己度物和建立了非理性的类概念（类比）。这与意象建构常用的“移情法”、与“赋、比、兴”关系密切。梁东意象艺术臻于灵动的奥秘在于他领悟物我无对的双向移情，在赋比兴间游刃有馀，空灵不板。意象是艺术的核心，意境则是艺术的深层。叶朗在《中国美学史大纲》中指出：意境的美学本质是“表现造化自然的气韵生动的图景，表现作为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的道（气）”。童庆炳在《从审美诗学到文化诗学》中指出的“文艺是融入了社会各种文化价值的审美价值” ，可移用对叶朗意境说的精要诠释。梁东先生的诗词作品给人的最初感受是光华绚烂，灵动多姿，这便是意象世界呈现“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宗白华语）的形神兼备之美；又不觉其浮华夸饰，虚有其表，这便是其意境层所蕴含生命情调之蓬勃奋张，文化精神之涵盖古今的虚实相生之美。故能在丰神情韵之美中感受到筋骨思理之善。示人以融唐入宋，继承创新之门迳。
与梁东驾驭诗词创作的杰出能力相表里的是其集中文章所具的远见卓识，高远、灵动、清新、美善同样是其特色。
众所周知，梁东先生是著名的当代诗教家。诗文集所选的50馀篇文章中有相当数量的篇目与当代诗教直接或间接有关。这些年来，梁东不顾耄耋高龄仍应邀继续奔赴各地为诗教事业鼓与呼。这份执着来源于对优秀传统文化的自觉与自信，同时也有以诗报国高远情怀与美善兼融审美追求的支撑。这些诗教论文与以往相较，对诗教关乎民族复兴大业论说得更自信（见《诗心国运共翱翔》、《复颜仁禧函》等）；对诗教与传承并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关系认识更全面（见《诗教面面观》等）；对诗教传统渊源、文化价值、诗教功能的阐述更深入（见《诗教纵横录》、《强中固本说诗教》等）；诗与诗教统一观表述得更理性（见《诗人与诗教》、《开展诗教 振兴怀诗》等）；对诗教实务总结得更明晰（见《复一位老友的信<代序>》、《不信东风唤不回》等）。尤应指出的是，由于各种原因，相对于基础教育，大学诗教较不普遍，梁东先生锲而不舍地先后三进清华，走进贵州大学、江汉大学、阜阳师院等高校，畅论诗教，热情扶持大学生诗词创作（参见《回归，和再出发》、《桃李芬芳，熏风吹绿新枝》等序文）。杨叔子先生在为作者的另一著作《梁东论诗文丛》所写序言，用了《用生命打造诗教的丰碑》，赞扬“梁东同志致力于诗教工作，一是努力耕耘，不计收获；二是尽力推动，无惧困阻；三是竭力策划，不顾疲劳。”杨叔子还指出，梁东作为中华诗词学会诗教工作的实际领导者，在历次全国性诗教工作会议上的主题报告有创意、有深度。尤其是在淮安现场经验交流会上发表的《诗教，建设共有精神家园》中，明确提出诗教五大作用。“为诗教工作作出了重要贡献”（参见《杨叔子散文序涵类文选》<下），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75页）。杨叔子对梁东在诗教理论与实践方面的高度评价，代表了诗教工作者的共同心声。
集中还收了多篇为诗友诗文书法集所写序 言，也有关于诗词艺术的专论、信函，这些文章大都反映了梁东在诗词美学方面的独特见解：以儒家的伦理美学观为主，兼收并蓄老庄的超功利美学观。孔子“里仁为美”、“尽善”、“尽美”与“兴观群怨”等仁民美学；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充实之谓美”的人格美学与荀子“无伪则性不能自美”的教化美学实质都是艺术社会学中的善美统一论，这是审美价值观的重要方面。其与前面曾说及的诗性智慧相关联：诗性智慧曾经历了维柯的感性思维说至黑格尔的感性理性统一说到现今的感牲理性价值融合说（如笔者曾提出《当代诗词尚智论》）。梁东先生生性偏于豪放，因此对基于老庄哲学的晋人美学心有灵犀，在潜移默化中获取滋养。《山水情绪与诗家襟怀》集中反映梁东汲取晋人尚韵美学的感受与见解。值得着重指出的是梁东先生既肯定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晋人追求出世审美理想与生活的合理性及其对后世超功利美学发展的深远影响，又清醒地认识到，不可因此而忽视儒家如“比德说”等入世美学，以儒家的伦理人格美学吸收晋人崇尚的老庄审美人格美学，形成互补结构：在艺术中以美趋善、美善统一，从而更好体现时代精神。美善统一观是统领梁东诗文的审美理念。据此以论诗，则常见诗与诗教一物两面辩证的底气与自信。如《越夔门而扶揺--“夔州诗”刍议》、《翳然林水--向山水自然讨消息》、《最是人文，也是科学--<杨叔子诗集>序》、《走“返本开新”之路》、《在潘伯鹰诗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等文皆如此。立论在继承中多有所创造，更兼颇釆散文笔调，因而与其诗词一样，大多文章都灵动活泼，清新可读，且使人感受到振奋向上的“正能量”。
倘说梁东先生诗文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求全责备而言其诗词创作，窃以为可能由于生活在较高阶层，关注基层民众的现实生活作品偏少；以言其文，颇觉雄辩胜于严谨，精粹处常如离珠散贝，略少贯穿，但因并非学术专著，独具个性面貌或许恰是长处。此类可议，无碍白璧，以忝在知己，姑妄言之。
倘佯在梁东诗词文选中，艺海探骊，管窥蠡测，倘得吉光片羽，幸甚。谨以此文应梁东老友之嘱，权以代序。
作者简介
孔汝煌，男，高级讲师退休，中华诗词学会原理事、诗教促进中心副主任，浙江诗联学会原常务理事、特约研究员，当代校园诗教倡导与践行者之一。著有《鉴湖集》、《诗教文化刍论》。主编有《中华诗词曲联简明教程》、《中华诗教与人文素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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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郭星明 邵高锋 黄浴宇
终审：王 骏
本刊编辑：徐吉鸿 姚 立 程瑞文 潘龙文
本期编辑：程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