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黄石诗展]袁志坚诗歌精选（10首）
修复
修复古瓷的工匠
清理残片时
抬起头，告诉我
受损的部位最为敏感
戗菜刀的工匠
停下砂轮时
抬起头，告诉我
卷了的锋刃就是哑巴
修改一首诗的时候
我也在挽救自己
抬起头，想清楚了
任何想象都必须是审美的
用想象填补缺口
用想象打破迟钝
让圆满回到疼痛
让锋利回到沉默
2020年1月18日
神秘
逃避不了太多失常的事
怀疑不了太多未解的事
拒斥不了太多无奈的事
还活着，事却未了
活着，把语言换成泪水
活着，忍受自我隔离
活着，相信生命的神秘
受难如此，死亡也如此
2020年2月1日
候鸟之心
置身杭州湾湿地，我就想变成
一个点
犹如飞矢不动
时间静止了，我也歇息了
可是我不得不离开
就像候鸟，每年来来去去
也只能短暂停留在这里
这一瞬，这一个点
这无穷小的时间极限
却是我永远也不能确定的
眼前雨线不断
每一滴雨，却犹如飞矢不动
远处海面起伏
每一重浪，却犹如飞矢不动
我多么想把自己和时间分开
可是我有一颗候鸟之心
我多么想成为一滴雨、化入一重浪
可是我背负着沉重的翅膀
2020年5月
被驱逐的人
他向我走来
越来越近
我看清了他脸上来不及擦掉的汗
笑容里转不了弯的线条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身上的衣服像是借来的
他曾经被我驱逐了
我曾经多么不愿意接受他的样子
他并没有表示任何的委屈
这个提前衰老了的兄弟
他的步伐那么快
好像急着要见到我
他必定是我的前身
也必定谅解了我的无情
他走来了，他默默的笑容、匆匆的步伐
是我受当不起的礼物
2020年9月
眺望
站在东门渔村
妈祖庙前面的斜坡上
眺望海上
渔船一艘接一艘
回港归岸
台风来临之前
晚霞通红
海水蔚蓝
视线可以拉得很远
却看不见任何风险
这一刻，仿佛是虚构的
这一刻，一个浪子
不晓得回头
2020年10月
编码
井头山出土了
大量陶器、石器、骨器、木器
还有海边特有的贝壳器
每一件人工遗物都被仔细编号
连8000年前的先人们
吃过的每一枚贝壳
也被仔细编号
这是多么考验耐心的工作啊
一个考古工作者感慨
这和今天的程序员写代码
没有什么区别
重复，枯燥，来不得半点随性
他对自己的劳动感到痛苦
但是仍未放弃责任
我想起英国作家罗斯金的话
“只有经由思想，劳动
才显得快乐”
我理解一个考古工作者的痛苦
因为他的痛苦经由了思想
就像他的快乐一样
任何形式的编码和解码
都经由了思想
也将思想带入了某种程序
2020年10月
击鼓
我在跟一个僧人学习击鼓
一遍一遍，僧人为我示范
敲到实处，才能传出空灵的鼓声
否则，只会暴露浮躁杂乱的心音
一遍一遍，我还是未能入定
模仿不了僧人击鼓的节奏和速度
从心律不齐的梦中惊醒
我努力安静下来
终于听见从极远处传来的声音
或者恸不忍言，或者寂以窈窈
或者雨歇风止，或者叶落枝秃
细微至无声，又清晰可闻
如观音所说，譬如人静居，十方俱击鼓
十处一时闻，此则圆真实
我努力理解什么是真实、动静
却依然恍如梦中，心里还在击鼓
2020年11月
倒库
停车场里只剩下一个车位
在拐角，且有一根柱子拦着
如何把车停进去呢
高人指点：“倒库”
倒车入库，以退为进
车总归可以与障碍物保持间距
逆旅同逼仄
倘若为自己找到后视镜
掉转方向，或仍有足够的余地
2020年11月
钱江源
我用眼睛记住向上攀援的艰辛
直到我用泪水流出向下委蛇的惊奇
山溪是纤弱的
如同一个歌者，最初的声音更像是低泣
然而有了低泣的勇气，也就有了高歌的勇气
没有预料到那么漫长的行旅
没有乐谱和练习，只能即兴而歌
让自己在冲击、延宕和跌落中
赤裸裸地夺身千仞
却有更多的流水加入了合唱
如此亲密，汇成一体
来不及打量对方的模样
来不及询问彼此的源头
我在这澎湃的歌唱中化为一滴水珠
被无数的音符抛起、接纳
仿佛被无数双手抛起、接纳
在一个庆祝的时刻
大地忽地敞开
这幻境中的真实，这深情中的忘我
2020年11月
四明湖畔的池杉
四明湖畔的池杉，一夜之间
换色了
燃烧起来
连绵起来
映照沉静的湖水和淡远的天空
我惊叹于
褪去其色郁郁的光荣后
再次如火如荼的华彩
我悟到“换”与“焕”的相通之处
换骨夺胎，焕然一新
风萧瑟，满地杉针
都是抖落的记忆
夕照下，挺身而出
依旧浪漫如热恋
那不是怯于回首的余情未了
而是敢于否定的从头再来
2020年12月
袁志坚，1972年7月出生，湖北阳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宁波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编审，高级记者。现任宁波出版社总编辑。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