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映明:读赵建忠《红学演讲录》

读赵建忠《红学演讲录》

许映明

两年前曾写了一篇赵先生的--<<二十世纪红学研究的历史反思>>雄文的读后感,今年六月底,赵先生赠我其大著<<红学演讲录>>。细读之后,欣喜之余,感叹“讲录”之妙,首在辨证--即文论客观性; 学术瞻前性,书中五个研究专题,虽说它只是占红学领域文山章海的极少数文字,但其内容却概括了新旧红学的基本况貌。赵先生作为新红学的第三代,在承传第一二代红学家的优点同时,发挥了己长与智慧,对红楼脉络的维度把握,有他自己的思想理论基础。赵先生在红学这个百科园里,他选择了与其他红学家有所不同的路径--<<红楼梦续书研究>>。其文论作为他1992年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红学研究生的毕业“作品”,并深受业内广为好评!我们从“讲录”内五个研究专题--红楼园林建筑与影视文化研究专题; 红学史及流派研究专题; 红学文献研究专题;<< 红楼梦>>续书研究专题; 红学与红学人物研究专题。就五个研究专题而言,赵先生在选择红楼的研究对象这方面确实属于智者!众所周知,新红学百年来,红学派系,争论不断,究缠不止。赵先生正是针对这个现象,用他的思想丶用他的学识丶用他的笔端,蓄其心力,从中纵横驰骋,而能擅文得理者胜也!他在自序中说:“近年来本人一直致力于该专题研究,并获批2013年度国家项目[红学流派批评史论] ”,且先后撰写<<近代中国三次社会转型与红学批评范式的转换>>,<<论红学评点派的文化渊源与批评功能>>。这两篇文章让人读了开拓视野,钩沉红学往事,探寻红学本质,瞻望未来红学的发展方向起到积极作用,其意义不言而喻!作为一名读者,我感叹“讲录”的学述分量与作者深邃的目光,对各研究专题大论宏篇,层现叠出,其义旨,文体,归结,见解,观点等都融入赵先生的红学理念之中。笔者本着学习为宗旨,就读“讲录”之后,写若干不成熟的见解,就算班门弄斧罢。

赵文研究专题之一

--大观园的创作构思与曹雪芹的价值追求: 兼谈<<红楼梦>>研究中的两种典范

赵先生此篇专题文论,围绕着众多红学家争论大观园的“原型”虚实而展开详述。经笔者梳理归纳,大致有如下说法: 一是以清乾隆时代袁枚南京的小仓山“随园”说; 二是周汝昌北京的“恭王府”说; 三是香港红学家宋淇的“空中楼阁丶纸上园林” 说; 四是美籍华裔学者余英时的“理想世界”说; 五是还有一定代表性的北京“圆明园”说。上述五种说法,经赵先生通过独一的严密论证,都给否定了,特别是他在否定其恩师周汝昌的“恭王府”说之后,赵先生提岀自己的观点,他说: “既然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明说大观园是“天上人间诸景备” ,那么“大观”这名字本身就说明了不可能拘泥于一个恭王府,大观园应该是融合“苑囿”与“庭院”两种系统而成的一个私家园林。以笔者之见,既然大观园业经“梦外”人,两百多年来苦苦寻觅“原型”无果;大观园是曹雪芹的心灵艺术投影之说,亦找不到依据,那么赵先生的上述见解,倒可以作一种较为理想的说法。笔者要补上一说的是:尽管对后人影响极大的清人孙温,绘制了230幅大观园画册,其画景美轮美奂,生动感人,但毕竟它是孙自己心中的大观园。可是,因孙温是丰润人,故自然使人们连想到曹雪芹来?孙温这美妙无比的画册,发现几十年来,读者倒是喜闻乐见,因大观园在那里,<<红楼梦>>的故事便发生在那里,这个是研读者最为关心的题旨之一。而由大观园引起的话题,赵先生却另有客观论述如下:

“那么,曹雪芹究竟是如何构思、创作大观园的?或者说,他通过这种构思,体现了一种怎样的价值关怀和人生诉求?这才是我们应该追索的形而上的哲学命题。我们不能单纯将《红楼梦》视为文献考证的“学问对象”,还应视为生命感悟的“审美对象”。任何企图把“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截然分开,对它们作孤立的了解,都无法把握到《红楼梦》内在结构的完整性。从《红楼梦》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曹雪芹为我们具体描述过至少三个世界:(一)大荒山青埂峰(二)太虚幻境(三)贾府和大观园

这三个世界有着密切联系。贾宝玉来自大荒山青埂峰,又游历过太虚幻境,但常态生活是在贾府和大观园里,而更多的活动空间还是大观园。因此研究大观园的创作构思,对把握<<红楼梦>>艺术结构的精神内涵极其重要。”

赵先生上述所论,在我看来是符合审美旨意的。因<< 红楼梦>>是一册特殊的“奇书”,故就必须用特殊的文化方法来解读。不然,谁都无法读懂开篇故事--大荒山青埂峰下那块石头的来历与贾宝玉入梦太虚幻境!“梦”当然是主旨,而“幻”在<<红楼梦>>这册“天书”里面,不可作虚无而论,只是作者在特定时期的环境之下,一种无奈的,刻意的隐语选择。不然的话,太虛幻境两边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曹雪芹就白写了!我们从“梦里”表象看,真与幻是对立的; 但从深层次看,“真与幻”是相融相通的,并且真与幻相伴同行至始终!这便是为什么<<红楼梦>>问世二百多年来,解梦不断,争论不休的原因所在。

赵先生在此篇宏论--大观园的创作构思与曹雪芹的价值追求: 兼谈<<红楼梦>>研究中的两种典范的研究专题,撰写上万字的精釆论述到位,其层次分明,视野宽广,为读者了解他的治红理念与学术风格及红学家间的学术观点,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背景材料。因篇幅所限,下面只摘录周汝昌与余英时两位红学大家针锋相对的争鸣简况与赵先生的评述。

“美籍华裔学者余英时又将大观园的研究提升到一个新的理论高度,提出曹雪芹书中所描述的大观园是“理想世界”,而大观园以外是现实世界。他还特别强调“这两个世界是贯穿全书的一条最主要的线索。把握到这条线索,我们就等于抓住了作者在创作企图方面的中心意义”⑧。余英时的观点引发了红学界的争鸣,周汝昌先生从《红楼梦》文本出发⑤,首先确定大观园的地理坐标。根据原著第一回交代的石头下凡历世的去处“(僧道)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以及下文明言的“花柳繁华地(脂批:伏大观园)”,可见石头是从所在地大荒山“下凡”即向往“现实世界”,怎么会从“理想世界”又去“理想世界”?这存在一个论证逻辑问题。可见大观园应该

是红尘人世,并非什么“理想世界”。周汝昌、余英时这两位红学大家的争鸣焦点,表面看是《红楼梦》内的大观园究竟是“理想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的分歧,而深层实质问题却涉及大观园之外的两种红学理念冲突。在余英时看来:《红楼梦》研究的方法主要是一种史学研究,红学家所做的是史学家性质工作,研究重点在《红楼梦》的写实性还原,在“自传说”的影响下,这种还原工作进一步从小说中的现实世界转向了曹雪芹所生活过的真实世界,因此所谓“红学”其实只是“曹学”;而周汝昌则认为:余英时不过是借提出大观园的“理想世界”去批评曹学及考证派,认为那些都要不得,到了“眼前无路”的地步了,要急于去建立新“典范”。

余英时作为美籍华裔学者受西方文化影响很深,他与长期浸染在传统文化中的周汝昌学术背景差异很大。今天我们重新审视那场交锋,不应拘泥于所谓“理想”和“现实”的成分在大观园中究竟占多少比例,事实上,我们也很容易看出:余英时夸大了大观园中的虚构亦即“理想”成分,而周汝昌由于无法完全

摆脱“自传说”的影响,又无视这种“理想”成分的存在,两者各有偏颇,都属于对《红楼梦》文本的“过度诠释”。就红学研究理念而言,考证派的曹学与批评派的文本阐释不可偏废,正如徐恭时先生形象比喻的:“考芹探红,是大鹏的左右翼,缺一,不能高飞入云霄。鸟身,就是芹红的溶合。”⑥”

2018年7月13日写于禅城星星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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