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书:当王梵志遇见敦煌王道士
1900年,对,就是这个矮小的王道士,在敦煌发现了藏经洞。
从那年开始,直到死去,王道士也不会想到,在那些浩如烟海的经文中,还有他一个本家的诗歌卷子。
而他这个本家,已经被遗忘了许久。
甚至,有人认为他这个本家是根本不存在的。
好在有敦煌出土的的祭文。诗集。
王道士的本家就是唐代白话诗僧王梵志。
其实,我是不知道王梵志的。
《全唐诗》里没有王梵志。
王梵志留世只有一本今人整理的《王梵志诗校辑》,大都是从敦煌石窟的残卷里整理出来的,收诗348首。
我是在西川的《唐诗的秘密》一书中遇见王梵志的。
王梵志的白话诗多打油,多有意思啊: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也就是在盛唐,才能开出这样奇葩的诗人。
其实对王梵志,后世诗人也多有研究。
还是靠百度吧。
说起来,王梵志还是我的老乡。
王梵志 [唐](隋末至唐初年间前后在世),唐初白话诗僧,卫州黎阳(今河南浚县)人。原名梵天,生卒年、字、号生平、家世均不详,隋炀帝杨广至唐高宗李治年间前后在世。
《桂苑丛谈》和《太平广记》卷八十二《王梵志》,都说他生于隋代,为黎阳城东人王德祖从枯树中发现收养的,“七岁能语”,“作诗讽人,甚有义旨”。
敦煌写本《王道祭杨筠文》又说他是“通玄学士”。约可考知他的创作活动主要在初唐。
据胡适、郑振铎、张锡厚等人考证 ,王梵志约生活在六世纪末至七世纪中下叶,享年80有余。
他生于殷富之家。幼年时,家有奴婢,生活充裕闲适,读过儒家经典和诗书。隋末战乱,家道中衰,仅剩薄田10亩。为家计生活,他农忙种田,农闲外出经商。唐初,繁重赋税和天灾,迫使王梵志家产破败,以致穷愁潦倒,被迫做雇工、帮工。
王梵志曾做过监铸官,廉洁奉公,以孟尝君自况,但任期未满即被革职。
梵志有五男二女,但子女不孝,使他晚年生活无着,成了“身无一物”的“硬穷汉”,甚至衣不蔽体,食不饱腹,被迫沿门乞讨。
穷困悲惨的生活迫使他半路出家,50多岁又皈依佛门,信仰佛教,以寻求解脱。但他并非严守佛门戒律修行之僧徒,而是四处募化求斋,过着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这一时期是他诗歌创作的高潮,直至80岁左右他还写下不少回忆自己坎坷一生的诗篇。
王梵志一生历尽沧桑,饱经忧患,这为他的诗歌创作奠定了深厚的生活基础。
唐末人范摅写了一部《云溪友议》,记录了十八首王梵志的诗:五言绝句十五首,七言绝句三首,并且有关于王梵志其人的介绍:或有愚士昧学之流,欲其开语,则吟以王梵志诗。梵志者,西域人,生于西域林木之上,因以梵志为名。其言虽鄙,其理归真。所谓归真悟道,徇俗乖真也。
在范摅以后不久,有一个署名“冯翊子子休”的人,写了一部《桂苑丛谈》,其中较详细地记载了王梵志的小传。今全录于此: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者,当隋之时,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其瘿朽烂。德祖见之,乃撤其皮。遂见一孩,抱胎而出,因收养之,及七岁,能语。向曰:“谁人育我,复何姓名?”德祖具以实告:“因林木而生,曰梵天。后改曰梵喜。我家长育,可姓王也。”作诗讽人,甚有意旨,盖菩萨示化也。
范摅的《云溪友议》另有一说:“梵志者,生于西域林木之上,因以梵志为名。其言虽鄙,其理归真。”此说也认为梵志为林木所生,只不过将其出生地由黎阳改为西域,其神秘色彩依然很浓。由于林木之说不足信,所以也有人认为王梵志并无其人。
幸而时隔千余年之后,于敦煌佛窟竟出土了一件“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岁在癸丑二月,东朔方黎阳故通玄学士王梵下直下孙王道”奠祭其友杨筠的祭文,这就不仅确证了王梵志确有其人,而且也确证了王梵志籍贯黎阳。由于王梵志孙王道的祭文撰于开元二十七年(739年),由此逆推,王梵志生活的年代应该是唐高宗、武则天之世。
《太平广记》卷八十二也收有此文,注曰:“出《史遗》。”所谓《史遗》,就是《桂苑丛谈》里的一卷,并非另外一部书。这个故事,除去他的神话部分,可知王梵志是生于隋代,因为失去生身父母,收养在王家,故以王为姓。他作了许多感化世人的诗,其中有道家思想,故皎然以为他的诗是道情诗。较多的是佛教思想,故有人传说他是菩萨化身。
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
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这算是王梵志的名作了。一副不尿人的姿势。
这首诗,在后世影响甚广。
不过我实在是惭愧,居然不知。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
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宋代范大成把诗意浓缩为一副对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中的“铁槛寺”、“馒头庵”等,皆源于此。唐代寒山、拾得的通俗诗皆受其诗影响,他们的诗风属同一流派。
不识王梵志,又能如何呢?
想起自己读寒山的诗,还是通过美国垮掉派诗人的著作才知道的。
西川说,王梵志自唐以后,声名远播。
名家也多对其赞誉有加。甚至大诗人王维还模仿王梵志的诗。
宋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三十有《书“梵志翻着袜”诗》一文,其中说:“(梵志翻着袜诗)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五云:“知梵志翻着袜法,则可以作文;知九方皋相马法,则可以观文章。”
胡适在1940年代选注“每天一首诗”,汇集自己特别钟爱的古代绝句,将王梵志《翻着袜》一诗放在卷首。
百度上说的很详细:
王梵志诗在当时颇有影响,人谓其“不守经典,皆陈俗语,非但智士回意,实易愚夫改容,远近传闻,劝惩令善”(敦煌写本《王梵志诗原序》)。
佛寺禅门往往用它来“教戒诸学道者”或“开悟愚士昧学之流”。
唐代诗人中,寒山、拾得、丰干一路的诗作,直接秉承王梵志衣,而王维、顾况、白居易、皎然等,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响。
王维诗《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注云“梵志体”。
皎然盛誉梵志诗“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诗式》)。
中唐诗人顾况作过多首梵志体五言诗。白居易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同梵志诗意旨共通。
因此有人认为,唐代白话诗由初唐王梵志,经顾况,到元(稹)、白(居易)得到了发展,逐渐形成通俗诗派。
晚唐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罗隐等进一步发挥了通俗诗的批判作用。佛寺禅门诗人更直接受梵志诗的影响。
著名诗僧寒山、拾得、丰干等写下许多梵志体诗歌。尤其寒山,更是步梵志后尘,许多诗从内容到形式皆承梵志衣钵。
宋代仍有许多人模仿梵志体写诗。《说郛》卷七有一诗,不仅模仿梵志手法,甚至直袭梵志原句。
江西诗派陈师道、曹祖等也曾搬运梵志诗句。黄庭坚恭维王梵志:“是大修行人也”。范成大巧妙地借用王梵志“千年调”、“铁门限”和“土馒头”诗句,写下“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的名句。此句后来被《红楼梦》第六十三回称引。
可是这位王梵志,居然在明清之后,再不见踪迹。
至于清康熙年间编的《全唐诗》竟然将这位大诗人拒之门外,也让人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想,王梵志的诗或许太针砭人世了吧,打油,口语,世俗,不雅,一句话,就是写的太有人味了,太真实了,让专政者见不得,所以编纂者也不敢将其录入。
然而,王梵志的诗歌光芒是压不住的。
那一年,王道士发现了藏经洞。王梵志开始重现人间。
瞧王梵志写势利女人的: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
写贫穷的:贫穷田舍汉,菴子极孤凄。两穷前生种,今世作夫妻。妇即客舂擣,夫即客扶犁。黄昏到家里,无米复无柴。男女空饿肚,状似一食斋。里正追庸调,村头共相催。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丑妇来怒骂,啾唧搦头灰。长头饥欲死,肚似破穷坑。遣儿我受苦,慈母不须生。
写有钱就有权的:富饶田舍儿,论情实好事。广种如屯田,宅舍青烟起。横上饲肥马,仍更买奴婢。牛羊共成群,满圈豢肥子。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官人应须物,当家皆具备。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纵有重差科,有钱不怕你。
他写绝望,到骨子里了: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全唐诗》敢收这样的诗吗?
不敢。
康乾时期的文字狱屠杀了多少人?
所谓的康乾盛世也不过是今日之拍马文人的歌功颂德而已。
而真正的盛世却在大唐,数万首诗歌,其中不乏如王梵志的这样特立独行的诗人,在今天,我们如是写,又会如何。
是的,感谢王道士,没有你,王梵志不会重现天日。
那段发现的历史至今历历在目,有文章这样写道:证明王梵志确有其人事件是,敦煌佛窟竟出土了一件"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岁在癸丑二月,东朔方黎阳故通玄学士王梵下直下孙王道"奠祭其友杨筠的祭文。
这是王梵志孙子王道的文章。
民国的大师胡适在他的文章里记录了他第一次见到王梵志残卷的情景:“我在巴黎法国图书馆里读得伯希和先生(Pelliot)从敦煌莫高窟带回去的写本《王梵志诗》三残卷,后来在董康先生处又见着他手抄日本羽田亨博士影照伯希和先生藏的别本一卷,共四个残卷……王梵志的敦煌残卷诗今天还在法国的图书馆。
还有,敦煌出的唐人选唐诗,可补《全唐诗》之佚。在二十余件《王梵志白话诗》写本中,以列宁格勒所藏大历六年(771)王梵志诗一百一十首抄本为善本。
还得感谢老西川下功夫研究唐诗,使我遇见王梵志。
写到这,把玩王维的模仿梵志体:
《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注云"梵志体":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
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
四达竟何遣,万殊安可尘。
胡生但高枕,寂寞与谁邻。
初春雪漫漫,人间处处新。”
是啊,初春雪漫漫,人间处处新。
不觉间,2019年的春节快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