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采风】宋显仁：走近大南门街区

历经沧桑的大南门。（本文图片均为梁勇摄）

大南门在旧贵县政府门口对面，两者相距也不过几十米。大南门已颇有历史，据《贵港市志》载，它始建于唐元和年间，原来为土城，元至正十二年即1325年，改用石头修建。明万历癸卯年、清康熙二十五年和光绪初年，先后几次重修，是贵港古城五门之一。城楼高6.6米，长30米、厚8.66米，拱门高3.4米。

实际上，大南门显然是贵港江北最古老的城门。原先贵港城区先是在大江对岸的南江村，三国时期陆绩修筑的郁林郡古城，到了唐朝，剌史谢鹏因感到陆绩故城南江村地势低洼，常有水患，便迁州城至郁江北岸。所以才有了唐元和年间修筑的大南门。

公元1637年中秋节，徐霞客曾穿过大南门，在这里登船。在《徐霞客游记》中，可以看到，由于船工故意误导，徐霞客错过了到对岸游览南山寺，为此，他后悔不已。

据大南门小街内住户77岁的老人倪燕美说，大南门最后一次修复是在走（躲避）日本鬼回来之后，由街坊集资捐款修复的，那是一九四几年的时候，大概是1945或1946年的事。倪燕美说，他们家是开客栈的，叫做东亚客栈，所以那个碑还刻着东亚客栈捐了多少钱。大南门那几个字是清朝的时候，由倪燕美的祖父倪孔怀写的。倪孔怀的书法相当好，到春节的时候都帮别人写春联。平时，哪里有什么喜庆事，倪孔怀也都帮大家写对联。

潘大林（左）和宋显仁。

2008年5月29日，在政府旧址建设工地，工人发现了许多不寻常的瓦片，唐砖汉瓦，俯拾皆是。自治区文物局组织专家到现场考察评估后认为：这样的遗址，在贵港乃至广西都是第一次发现，特别是汉代文化堆积的发现，为寻找桂林郡布山县和郁林郡郡治提供了重要的考古线索，对解决汉代广西的“首府”桂林郡郡治所在地是否在贵港的历史悬案带来了希望。

贵港的历史无疑是悠久的。大南门当然也是久远的。大南门目前看起来还算完好，在旧贵县，可以称得上是大的建筑了。踏着青石板路，走进大南门，首先看到的便是房屋间狭缝里的郁江。大南门里实际上就是一条街面宽3米、长100多米的沿江小街。这儿的房屋高低错落，有的是青砖瓦房，有的是木结构房屋，有的拆过重建。看看门前发亮的青石板和已被雨侵蚀的青砖或黑黑的木楼房，我读到了寂寞。

这条小街现在行人很少，一位悠闲的老人说，他今年85岁，除了走日本时，他一直住在这条小街上。他说，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要拆了。

大南门边上就是大东码头，现在还是可以看到码头的影子，旁边是近几年修建的沿江防洪堤。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这里还是非常非常的热闹，江面上的一艘大船，也改造成了水上大酒家。在防洪堤这一路过去都是骑楼，饮食娱乐非常热闹，相信很多老贵港人都会记得在这儿的朝阳饭店，早些年改成了卖电视机的商店，在它的对面，是新广东照相馆以及和平理发店，再下去就是当时最热闹最有名的百货商店了，百货商店前面就是东方红电影院，之后还有水云天酒楼以及后面的健康饮食店等等。

曾经繁华的老街如今满目斑驳。

贵县自古就是繁忙的商埠，从南宁、梧州及广东等地开来的船只常常泊满在大东码头。这样，大南门街区注定有过它的“繁华”之时，解放前在大南门街区做买卖的、跑江湖的、做苦力的、赌博的、乞食的、偷盗的、寻花问柳的等等三教九流人物无不在这儿会集。最有名的却是这儿的妓院，夜夜笙歌，通宵达旦，让人想到了从前有名的南京秦淮河畔，或画舫或青楼，倚笑卖唱，醉生梦死。解放初期，大南门街区一带，大批国民党兵从沿海经贵县往西撤，使贵县码头货物堆积如山，街头则到处是散兵游勇。曾有中央军和地方警察争风吃醋，在大南门里动起干戈。

据倪燕美老人说，解放前第一招待所那里做过妓女馆，一条街都是娱乐场所，相当繁华。周围都有做生意的，卖粥、卖粉、小吃，做客栈，都是比较热闹的地方。冼屋巷出来经过大南门再出到外面达开路，这条街相当热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1996年市政府搬到新区外面之前，这条街的街民相当多。以前还有个饮食加工厂，后来叫做玫瑰饭店。服务公司的商场也在这里，饭厅也在这里。

退休干部刘海松在回忆贵县沦陷前后的情况时说，1947年，他14岁时在贵县认识一个由广东来的16岁的妓女，她脑子很灵，有文化。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她家乡沦陷时，她与家人走散，后被人拐卖落入风尘。老鸨婆整日逼她、打她要她接客。她见人便啼哭着说，我已跌到井里了，今生无颜见父母了。晚上，她就忧郁地唱起小曲：“人生世上空悠悠，令我欢喜令我愁，令我与君同床梦，君知我有几多愁……”这当然不是“隔江犹唱后庭花”，而是血泪的控诉了！

所谓“乱世命同猪狗贱”，1922年农历的四月初七，广东军政府任命的广西省长马君武乘船溯江而上，到贵县靠了码头过夜。晚上夜深人静之际，突然枪声大作，省长的座船受到了驻在贵县的李宗仁属下俞作柏部的袭击，卫士们尽管进行了仓皇还击，但终究寡不敌众，随从卫士10多人死于非命，30余人受伤，马君武的如夫人彭姬人（文蟾）也中弹身亡。马君武以一省之尊，对自己的爱妾竟也无法保护，可见当时世道之乱。那当然是上一世纪初的中国，万籁俱寂、风雨如磐，一片黎明前的黑暗。

李志宇国画《南门古韵》。

1928年6月16日，是大南门街区值得记住的日子。那一天，在当时贵县圩心街一幢富户的房子里，召开了一个在广西历史上划时代的秘密会议，中共中央特派员恽代英前来传达了中央有关指示。这是中国共产党广西省特委的一次特别会议，会上选出了朱锡昂、邓拔奇等15人为广西特委委员，朱锡昂为书记。房子的主人叫张国才，也是中共党员，他这幢两层的楼房一直是地下党的联络站，中间巧妙地安设了随时可以逃脱当局围捕的机关，因此成了历史的见证，今天已经成为广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历史，大南门当然不会忘记，比如，日寇在大南门街区犯下的滔天罪行。据108岁老人李群芳回忆，走日本鬼那一年，即1944年，他们走了一年才回来，那时已是入秋时节，他们逃亡去了石牛山。后来就转去三平村，第二年四五月份回来，回来的时候大南门一带地方已很凄凉，县东街很多房屋被烧，城里街政府对面那间房屋被炸，大东码头上来很多房屋也被烧，一路上都摆着死尸，现在人民路转弯角处也摆着死尸，龙塘到茶亭那一带也很乱，死了很多人，一路上都是死尸。

据史料记载，侵华日军第一次入侵广西后，从1939年1月15日起到1940年5月15日止的一年零五个月半，日本飞机先后出动141架次、空袭贵县25次，投弹480枚，炸毁房屋311间，炸死91人，炸伤94人，财产损失569万元(国币）。

据70多岁的倪钜林老人介绍，日本飞机来到大南门的时候就开始放炸弹，大南门里面有个姓张的老人在江边洗衣服，当场就被炸死，炸到两个脚都不见了，当时很多贵县街的人去看他，很悲惨。另外，日本鬼来之后，他们家一间房屋被烧烂，一间房屋被炸毁，他们家以前就住在县政府对面。

据史料记载，1944年9月，日军第二次入侵广西，11月3日贵县沦陷，直到1945年5月20日才光复。沦陷其间，贵县被日伪军杀害的平民百姓达3520人，打伤1900多人，失踪350人，因战乱流行传染病死亡31521人，不少妇女被强奸、轮奸。

78岁的倪燕群老人说，当时日本飞机来的时候，她们这几姐妹还很小，都是到江边的石缝里面躲藏，那个地方叫做水鬼坳，在大南门码头那里。飞机来的时候，一炸就炸新广东照相馆对面，炸下来的炸弹没有多大，像冬瓜那么大，一炸的时候就是一两层楼被炸烂，没有烂到底。沦陷的时候，她们这条街，是木屋的全部被烧毁，包括她们的家，都被烧毁。她们走日本鬼从三平回到大东码头附近，就看到很多死尸。大东码头到昌发商店和新文化商店门口，这里一路上就有三四个死尸。倪燕群老人回到她家房子，看到房子地板还有烟，烟灰还很热。

李志宇国画《大南门》。

时光如白驹过隙。解放后的大南门依然繁华。当然，不会是民国时期那般景象。但是，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后，到了“文化大革命”，一切都被打乱了。

在离大南门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间小学，叫做县东小学，在“文革”时期，也被称为“反帝小学”。大南门前面的县东街，现在叫做人民路，在“文革”时期也被称为“反帝路”。从县东小学再过去就是达开中学了，达开中学也曾被叫做“向阳中学”，还有叫“灭资路”的，总之，“文革”特征非常浓。

“文化大革命”时武斗盛行，大南门街区少不了也是腥风血雨，史无前例。比如1833年广东商人筹资建立的贵县第一座粤东会馆，就是在武斗中变成废墟的。

据79岁老人钟鸣回忆，“文化大革命”时两派斗争非常复杂，大家都有一个武斗的大本营。当时“联指”（“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指挥部”）占据了朝阳饭店。“422” （“广西四·二二革命行动指挥部”）占据了医药公司。医药公司在棉新街，“422”就想办法要炸掉“联指”的大本营，结果朝阳饭店被炸。战斗非常激烈，炸了之后“422”就撤离了。而“联指”当然不会服气，立即又去炸了“422”大本营，这样两边都斗起来。当时双方都有很多枪支，战斗非常激烈。

钟鸣老人说，有一天晚上，在粤东会馆对面，也就是现在的农业银行职工宿舍，他也在那里住。他们几个老战友在聊天，听到枪声就走出去，但是枪声太紧，正是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不得已又倒回去，没办法再出来了。他的老伴知道了，叫来了银行的支左军队，支左部队战士去接他们出来。他们出来走到十字街口，就听到在医药公司“422”那边的枪声非常紧，当时已经打死了一个电影院女售货员的孩子，就摆在十字街那里。从下午四点钟左右一直打到天黑。没多久，粤东会馆塌了，但没塌多少，没有朝阳饭店塌得厉害。当时双方的战斗很激烈。大家都是想着逃命最重要。

老街见证了贵港历史的风云变迁。

粤东会馆是有故事的。公元1861年，六月初九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部引兵从宾州撤退回到故乡贵县。这也是石达开自金田首义十年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返回故土。进驻县城后，石达开以粤东会馆为王府，于城外连营百余里，北至覃塘、东龙、武宣，南至桥圩、兴业。石达开部在贵县休整了约三个月后，率余部4万多人北上直入湖南，转至湖北、贵州、云南、四川等地游移作战。两年后，一代悍将星陨大渡河畔，慷慨就义于成都科甲巷，时年32岁。

1972年冬，贵县革委会将在武斗中遭到毁坏的粤东会馆改建为礼堂，名为东方红电影院，这里就是东方红电影院旧址。曾经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粤东会馆，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成为了永久的记忆，留在了人们的脑海当中。　

倪燕美老人说，以前粤东会馆做过电影院，也就是东方红电影院。你想想电影院哪一晚没有人看？还做过剧场，以前贵港的大型演出都是在那里。

“文革”那些年，东方红电影院以放映革命样板戏《沙家滨》《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龙江颂》为主。1973年上映了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轰动城乡。电影院门前人山人海，交通阻塞。大批农民、教师、学生进城看这部片子。除了东方红电影院外，人民电影院也日夜放映，通宵达旦，场场爆满。后来又看《决裂》《红雨》等片子。看了电影，人们逛商店。尽管那时候的衣服很单调，但进城也不容易。饿了，吃一碗米粉，可以带米来交换。总之热闹非凡。

1994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漫上了东方红电影院的台阶，台阶下可以摇小船。东方红电影院属于“高门大厦”，旁边的民房，早已是一米多深的水了。

倪燕美老人说，1994年发大水，水位最高时就是淹到新广东照相馆下一点，转弯到县府那条街，这片地方都被水淹。那些小舢板可以在街头上摇摆。住在大南门这条街的人，自己扎竹排，撑到这边又撑到那边。这样过了十几天，水才退去。

1996年6月贵港成立地级市，东方红电影院有过一次文艺演出。蔡国庆、蒋大为等人在这儿唱过歌。之后，这儿慢慢没落了。随着新的行政中心建成，城市的重心也逐步迁移，这一带越来越没落，不再有原来的风景。成了危房的东方红电影院，终于也关了门。

2005年6月14日深夜，暴雨中的东方红电影院顶棚突然坍塌，近千平方米的建筑物顿时变成一堆废墟，所幸电影院内并无人员居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是东方红电影院最后的绝响，似乎宣布了大南门街区繁华时代的结束。

左起：潘大林、宋显仁、吴洁容。

倪燕美老人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水路相当发达，都是坐船多。去梧州、广州都是坐船去，因为人来人往，所以沿江一路过去都是商店，一直到港务所都是比较繁华的地方。政府搬走后，大南门这一带开始没落了。现在最多有两三户人住大南门小街，一户是她的大姐，她住在城犄角上面。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她又不愿意搬走。这条街很静，去到那里都觉得很怕，走过都不愿再走。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不会停步。大南门街区也许注定要重生。如今，在政府旧址，新的大楼已拔地而起。堤路园项目也在有序推进。吸纳了千年的烟波浩渺的东湖，收揽了历史的沧海桑田的大南门，在岁月的沿革之中，正风生水起，必将重新绽放夺目的光彩。

作者简介

宋显仁，媒体从业人员，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电视艺术家协会理事、贵港影视艺术家协会主席、贵港市作家协会理事。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并多次获奖。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