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纪念覃富鑫老师:竹叶沙沙
和贵港日报社同事到访对竹居。前排左二为覃富鑫老师,左三为徐强。
“茅屋一间,新篁数干,雪白纸窗,微侵绿色……朋友来至,风声竹响,愈喧愈静……”夜深难寐,起卧展卷,偶读郑板桥题竹画辞,许多前尘旧影,不觉又一一涌上心头。
我和富鑫老师由相识、相知到相友,算来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间,世事如棋,沧桑变幻,许多人,许多物,均已成为过眼云烟,不变的,是我们的师生之情,朋友之谊。
富鑫老师的住所,名叫“对竹居”,取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意。在“对竹居”做客,是快乐的。淡酒一壶,小菜数碟,良朋三五,如切如磋,世态共指点,炎凉相与析,实乃人生一大畅事。窗外,竹影婆娑,翠色可掬,暖风徐来,竹叶沙沙,仿佛在和屋里的人声相呼应。及至半醉半醒,而谈兴犹浓,乃撤箸换盏,煮水沏茗,瓜果杂陈,零食罗列,一边品茶啖果,一边放声高论,常常聊到夜静更深、灯火阑珊之时,尚有明月相随不忍别之慨。
唐伯虎说:“草木花果之以人为喻者甚多,若松称大夫,桂子称仙友,牡丹称王,海棠称为神仙,草称虞美人,龙眼称为荔枝之奴;惟竹称君子。”择“君子”而居的人,自然不乏君子风范。“对竹居”的门联,几易其稿,最后定为“既已侧身啸风雨,何妨昂首读苍穹。”关于这副对子,富鑫老师尝夫子自道曰:上联记他“文革”期间与腥风血雨搏斗之事,下联则是说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欲效屈原以“问天”。记得郑板桥别有题竹画诗一首云:“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我觉得富鑫老师的对联固然是他的自况,却也未尝不可以看作是竹子的写照,人竹之间浑然一体,和郑板桥的诗一比较,实在有点交相辉映的味道。作为学生,相对于学问而言,更加令我敬佩的,是他那竹子一般端正耿直的品行,和锲而不舍的精神。在课堂上,他教给学生的,更多的是一种应试之道,只有到了课堂之外,他才像是一位真正的老师,因为这时,他所能授予学生的,已经不仅仅拘束于课本里那一丁点儿有限的知识了,整个社会都成了他的活教材,正是从这部活教材中,我慢慢读懂了那一本名叫“人生”的大书。在他第一本杂文集《庄子的笑声》的扉页,富鑫老师写给我的题辞是:“春华秋实。”我一直以为,这句话含义很简单,无非是勉励我勤奋写作,只要春天开了花,到秋天就会有收获。多年以后,读到北齐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我才恍然大悟,我理解错了。颜之推说:“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春华秋实”包含了“做文”与“做人”的双重深意:能写文章当然好,学会做人更重要!我为自己的浅陋而羞愧,更为老师的厚望而感激。
富鑫老师常言:“学生不胜过老师,不是好学生;老师不能使学生超越自己,也不是好老师。”不管是自己的学生,还是求教于他的文学青年,他都循循善诱,乐此不疲,使人如沐春风,仰沾时雨。只要学生略有所成,他就欣慰不已,不是提笔写评论,就是向别人极力推荐,几近“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的地步。可惜我在文学上无甚长进,恐怕会辜负他老人家对我的殷切盼望。
我曾在一首小诗中这样写道:“天荒地老师恩在,惯对春秋冷热风。”人生于世,宛如沧海一粟,跌荡浮沉,风波曲折,在我,都不算什么。一生当中,有幸遇到这么一位老师,一个朋友,一种缘分,一段年华,已经足够了。假使还有来世,我仍然会是“对竹居”里汲汲问道的一名小学生,在竹叶沙沙的声响中,把自己的脚印,串成风帆一叶。(原载新疆《奎屯日报》,收入徐强杂文集《下辈子做一条狗》,中国文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