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生』绥宁苗族团寨神秘的古老生育习俗|苗族团寨文化记忆|杨焕礼

苗族团寨文化记忆系列

踩生

杨焕礼‍

大园古苗寨

记得小时候,团寨的妇女生小孩好像是田里扯萝卜一样,扯一下出来一个。一个婴儿的出生,一锅热水,一个脚盘,一把剪刀,一个接生婆婆就能搞定。昨天还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在寨子前小河里洗衣服,在自留地里干活,次日就听到她家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接着就是后龙山土地庙前传来给土地公公报喜的鞭炮声。每当听到谁家有新生婴儿的啼哭声,我们在一堆玩的小伙伴们便要去看热闹,主要是想去喝一碗糯米甜酒和吃一个表皮染成红色的鸡蛋,大人们见状总是大声呵斥制止:“等一等再去,不要去踩生!”

那时候,我们爬树掏鸟窝,钻剌篷窠采蘑菇、扯竹笋,下河捉鱼虾,满寨子里到处疯跑,一不小心,裤腿的缝线从下面破开,现出一个大大的口子,直达膝盖之上,走在寨子里的铜鼓石上,破开了线的裤腿飘在脚后跟的上面,随着步子一扇一扇地摆动,大人们看见了觉得好笑,在戏谑的语气里,总是不经意中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今天到哪家屋里踩生呀,把裤腿扯烂成这样了?”

按照我们团寨里的风俗,婴儿出生后,谁第一个踏进婴儿家屋场地范围内的人,谁就是这个孩子的踩生人。踩生,即进入刚出生婴儿家屋场范围内(包括院子内)的第一个人。出生婴儿的家庭成员与接生婆、请来帮忙的人、原来已居在家里的外人、长期居住在一个四合院的人除外,即便不是嫡亲也不算。踩生的时间一般是在婴儿出生的三朝内(即三天内),在这三朝内,哪怕前两天没有人来过,到了第三天,第一个踏入婴儿家里的人仍为踩生人。踩生在我们团寨里一般都是无意中的行为,并没有刻意去人家屋里踩生,也不会主动去邀请人来踩生,一切都随机缘而定。

踩生是过去流行于我们团寨里的一种古老的生育习俗。按照我们团寨人的说法,踩生既是一件喜事,其中也是隐藏了吉凶难料之事。或是对婴儿有益,对踩生人有害;或是对踩生人有益,对婴儿有害。诸多说辞,难辨是吉是凶。而团寨里人评判踩生的益与害,其主要依据是结合婴儿的八字与踩生人的八字相而定,但往往又没有人出来正式确定,真实情况大多还是凭人们的直觉,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踩生也就变的神秘莫测。因此,团寨中人对踩生人和婴儿双方都有一种亦喜亦晦或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态。由于怕一时说不清楚踩生的益与害,为了以防万一,团寨里的人尽量避免到别人家去踩生。

大园古苗寨

然而,作为一个拥有一千多人口聚族而居的团寨,房子鳞次栉比,铜鼓石巷道纵横交错,路路相通,踩生成了团寨人难以避免之事,你刻意不去,总有人无意中要去。

为了消除因踩生而带来的尴尬局面,团寨历史上流传下来了一套应对的老规矩。当有人无意中到新生婴儿家踩生时,主家便会上来给踩生的人贺喜,并明确告诉他是孩子的踩生人,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两根穿了红丝线的针,别在踩生人手臂衣袖上,出生的是男孩别在左臂上,出生的是女孩别在右臂上。之后,主家敬以甜酒、鸡蛋之类,既是表感谢,也含有为双方祓除不祥的意思。而踩生人则对孩子说一些“长命富贵,易养成人”之类的吉祥言语。踩生人离开婴儿家以后,立即到团寨后面的后龙山上找一棵古树,最好是枫木树,将衣袖上别的两根针插在古树上,并向古树恭恭敬敬作三个揖,意思是从此由古树神灵做主,将孩子和自己所有的不祥祓除,以保他们平安无事。也有一些人不把踩生当回事,把孩子家别在衣袖上的针随手丢弃,这样的人往往遭团寨的人鄙视,认为他们不讲道德,没有良心,害已又害人。

《那山那人那狗》在大园古苗寨拍摄剧照

当然,也有一些生小孩的家庭不信这一套,按团寨里的说法是不懂规矩。当有人踩生时,他们既不告诉踩生人已踩生,也不给踩生人别红丝线的针,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任其自然。但团寨里大多数的人还是笃信这种老规矩,如此以来,踩生人如果确认自己踩生了,便将自己的裤腿撕开一个口子,踩生的是男婴撕左裤腿,踩生的是女婴撕右裤腿。据说这种方法可以让踩生人驱邪避祸。有时因主家不懂规矩没有告诉来人踩生,团寨里会出现一种滑稽的场面,凡是上过刚生婴儿家里的人都认为自己是踩生人,都把裤腿撕破,当然,他们也是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因此,平时团寨里的人看见哪个穿着破了裤腿的裤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总会被人用戏谑的口吻问道:“你今天到哪里踩生来了?”

团寨里对踩生还有一种说法,他们认为不管家里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能碰见带刀枪进屋踩生的人是最吉利的,且对婴儿和踩生人都吉利。他们认为刀枪是祛除所有的不祥的利器,婴儿易养成人,踩生人会平安无事。因此,等产妇满月以后,他们家要用好酒好菜很隆重地单独招待踩生人吃一餐,以表示感谢。

大园古苗寨

小时候我听父亲讲过一段他踩生的往事。有一天早晨,父亲带了两把刀子到寨子里他一位堂兄家人去磨刀,刚走进他家的大门,他家里人看见我的父亲手里拿着两把刀子,欣喜若狂地告诉我的父亲,今天他踩生了。原来父亲堂兄的老婆刚生了个头胎儿子,让我父亲给撞上了。他们家人立即拿出甜酒、鸡蛋和糖果招待我的父亲,除了在我父亲衣袖上别了两根穿红丝线的针外,还在他肩上挂了一块长条红布(湘西南苗族村寨对待贵重客人的一种尊贵礼仪,叫上红)。孩子满月吃过满月酒后(团寨风俗,过去的满月酒只有女人和小孩才可以参加,非嫡亲男人是不能参加的),父亲的堂兄特意办了好酒好菜请我的父亲吃饭。

父亲讲的这段往事让我至今还在揣摩,为什么我们团寨最喜欢带刀枪来踩生的人?虽然这种说法在团寨里已趋于迷信,掩盖了事情的本来面目,但其真实的历史背景是不是与苗族过去千百年来的苦难历史有关?从婴儿出生开始,不论男女,时刻准备与刀枪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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