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有一片落叶
我带着疲惫的肉体,携着飘忽的灵魂,回到了故乡宜川。秋雨突然加重,向我扑过来,像母亲从虎头山下来,遇见了她久违的儿子,紧紧拥抱,冰凉的手掌因急切而颤抖,落叶一般不安。母亲哭了,雨也哭了,我也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我应该高兴才对,是不是因为我捡到了一片落叶?是的,我捡到了,那小小的一枚,刚刚从树上掉下来,叶脉清晰,能分辩出来自季节深处,或者更深处。这片叶子有过童年,葱绿的,不知悲欢的那种。如今,他拒绝了天空的挽留,到了地面上,他失落在街头,迷失了方向。
他是一片叶子,他应该回到树上,可是,他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他在等待风,这是最后的机缘。风过来一些,将地上的叶子吹远了些,又过来吹我,我也远了些,随后,与这个秋天开始了对峙。
秋天在行走,将许多片叶子遗失。秋天走的更快了,她也迷失了方向。我还在原地,可灵魂早已行远,附着在一棵老树上,我在故乡的邮筒里,将自己寄出去,希望有一个人会在遥远的地方收到,拆封,读出我所在的地址:宜川县南街。哦!收到了就好,收到了,请回信!
站在风中,我代表一片叶子的惊悚,我还在落,更多的我在寻找,有旷世的不安。走在宜川的大街上,我的脚步趔趔趄趄,似乎败退者归来,似乎一片叶子经历了经年的风暴。毕竟,到了地面上,地上有无数条路,但肯定有一条指向归途。哦,我回家了!
父亲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我这个时候回来。我们互相打量,像一片叶子打量另一片叶子。他起身,取过来一瓶露露,让我喝,又取过来一瓶果汁,摆放在我面前,转身又要去取,我阻止了他,我说爸爸,我不渴。
父亲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彼此心照不宣。问到了我的近况,问到了我儿子的近况,问到了我女儿的近况,我一一作答。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最关心这些,不厌其烦地问,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在秋天打开,多么慈祥,温暖,我感受到了。
父亲老了,多么像一片叶子,他的孤单就是一片叶子的孤单。我想扶住,让这样一片叶子停止颤抖,我一直努力,觉得我们彼此更加需要,甚至开始相依为命。我没有什么成就可以让父亲慰籍的,都是些琐碎,我就把这些讲给他听,他竟然很快乐的样子,连说好,不错。父亲一直在鼓励我,让我有了信心。我极力掩饰内心,拣一些美好的细节赠予他,我想让父亲高兴,不至于觉察到我这些年的落魄和无奈。
他是一个父亲,我现在也是一个父亲,他所经历过的世事坎坷,我只有在经历过后才明白。认识到父亲的不容易,是几十年后,是在我当了父亲之后,我才感到父亲的伟大。对!我把这个词用在了我父亲身上,他完全胜任于这样一个词,也完全可以承受。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是个伟人,值得我去仰望。
我就剩父亲了,我没见到母亲,母亲不知道去哪了。哦!如果放在平常,我回家发现母亲不在,我会跑到菜市,戏台下,党湾街去寻找,现在,我知道这是无用的,再也找不到了,无济于事了。
我压抑很久的一句话,我想说给父亲,爸爸,对不起,这么些年,因为我太爱我的母亲了,我太思念我的母亲了,所以我有时会忽略了你,请你原谅儿子的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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