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假如可以的话，我想把故乡当做我的女人

作者简介

苏敏，男，79年生，安徽安庆人。做过老师，摆过地摊，送过牛奶。现流浪为生。

向度原创

走在这荒凉的人间

假如可以的话，我想把故乡当做我的女人。清澈的泉水是她晶莹的眼睛，高耸的山脉是她坚挺的乳房，平坦的田野是她柔软的小腹，羊肠的小道是她纤细的手指，奔腾的河流是她修长的双腿。

我曾经为我有这样的一个女人而无比的兴奋。我有时爬上她的乳房，我有时徜徉在她的小腹。我喜欢她清澈动人的眼睛，我热衷于在她的手指上奔跑，迷恋于在她的双腿间嬉戏。她一年四季，变换着不同的装束，她春天让我清醒，夏天令我狂热，秋天让我沉思，冬天使我宁静。

这样的一个女人，陪伴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时光。尽管我有时饿过肚子，有时候衣不遮体冻得缩手缩脚，有时也曾跌倒过在烂泥田或羊肠小道上，还无比叛逆跟我的父亲动过手扭打在一起，但我的故乡，像我温柔的女人一样，她从未指责和抱怨过我，从未嫌弃和远离过我，更从未抛弃过我。她总是用她明亮的眼睛给我希望，用她温暖的怀抱给我力量。在她的呵护下，我渐渐由一个不懂世事的毛孩子成长为一个喉结突起，胡须冒起的男人。

喉结突起，胡须冒起只不过仅仅是我身体上的变化，而我血管里的叛逆，内心的波澜，以及性的冲动，让我渐渐对故乡这样不懂时尚的女人有一种无比言状的不满。这种不满，犹如一个女人在外遇见了一个外表帅气、谈吐得体、伸手大方的男人，跟她讲了很多的甜言蜜语之后，她回家之后发现系着围腰的男人或者是拿着扫把的男人打开门迎着她回家的时候，那一身的油腻和汗味，令她突然难过和委屈一般不满。

于是，终于在有一天，我选择义无反顾地远离我的故乡，就像远离我的女人一样。而还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都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滚滚的流浪他乡的洪流中，他们一个个从遥远的乡村赶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而另一个地方，有一个比乡村更性感更让人遐想和疯狂的名字，叫城市。

所以，你会看到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在很多叫做城市的地方，有着一群像我这样操着异乡口音的人，他们为了生存，也或许是为了所谓的梦想，日夜不停的奔跑，四处不断地辗转流浪。他们在异乡的土地上，挥洒着他们的青春和汗水，他们吃着异乡并不怎么符合他们口味的粮食和菜肴，他们靠看怎么也不太明亮的月亮偶尔想起他们曾经的故乡。在他们中，有人隔上半年一年能够回去一趟，也有人从此不再回去过故乡，还有人回去的时候已化作一堆零碎的白骨。

在这个城市的很多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故乡。尤其是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故乡就如想起我温柔如水的女人一样。我会想起我们的窃窃私语，想起我们的亲吻缠绵。可这种由回忆带来的美好，却总是那样的短暂，那样的令人有些伤感。我们不得不很快便要从这种梦幻般的回忆中走出来，重新回到实实在在的异乡生活中。异乡的生活，有时候也是有梦想的，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没有尊严的漂泊和流浪。

但奇怪的是，我却迷醉于这样的城市生活。绝大多数的人也像我这般沉迷于其中。我们不知疲倦地奔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条街道上，我们开始让自己习惯这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和嘈杂，甚至让自己开始沉迷这里的灯红酒绿和花天酒地。我们这些人，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用虚伪和做作，用圆滑和世故来伪装自己，让自己道貌岸然，让自己从外表上看起来，是一个所谓的城市人。

可骨子里，我知道，我们这一生是永远不能成为这里真正一员的，甚至到死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连找一块埋葬自己尸骨的地方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到头来我们即使是作了鬼也一定还是一个乡村的鬼。我不能真正地融入它们，就如在这里，我找不到一个真正爱我的女人一样。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却被这样的城市生活所迷惑和吸引。

于是，在很多的时候，我总觉得我所处的这所城市，像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她永远不能成为你真爱的那个女人。请你不要生气或者愤怒我这样去比喻我现在所处的城市或其他的那些叫作城市的地方。这看起来光鲜靓丽的城市，在我的眼里，其实它远比不上我故乡那样的纯洁和干净，它到处污水横流，充满狡诈阴险。如果将我的故乡比作一个少女的话，我把这些叫城市的地方比作一个放荡的女人，我觉得已经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比喻了。在这里，你只要愿意花点钱或者是花点力气，便能让这个放荡的女人脱光衣服，在你的身子底下扭动她丰腴的身子，发出淫荡的叫声。当然，你也能在这样淫荡的呻吟声中，获得一些肉体上短暂的快感。比如，我刚才讲的所谓的梦想，如一笔钞票、一辆车子或是一座房子之类，而你的内心世界，却始终无法真正地快乐和幸福起来。

而当你从这短暂的快感中冷静下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其实是那样的丑陋，肮脏。你闻到的浓郁香水味的掩盖下，其实是汗臭味，狐臭味以及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味道；你触摸之后，你才知道，这并非原装的满是硅胶的乳房，仅仅只是一对玩物而已，它早就失去了乳房更伟大的功能，即使哪天能挤出一丝乳汁来，它也一定犹如毒液一般。还有，让你获得快感的地方，那里不知道一天有多少人像你这样进进出出，说不定此时，一些叫病菌、霉菌、性病甚至艾滋的东西正疯狂地滋生。而当你想到这些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刚才获得的快感其实是那么的可怕，是那么的令人绝望。你顿时似乎犹如坠入地狱，永生不得温暖和光明，死亡正一步步逼近。

多少年来，我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能自拔，甚至在很多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可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然而，我更清楚地知道，痛苦的远远不只是这些。像我故乡这样的女人，现而今也只是在我的记忆里美好地存在。现而今，我儿时的故乡正一天天变得野蛮和粗暴起来，尽管她的乳房还在，她的小腹依旧，但她不再像儿时那样温柔，不像之前那般温存。而今的它，更像是一个举着刀竭斯底里的女人。那样一把明晃晃的刀，正奋力地朝你砍来，像深秋山间的凉气一样逼人，它斩断了你所有对故乡幸福和甜蜜的回忆，直至你浑身血淋淋，直至你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我国庆节的时候回去过一次故乡。我回故乡是去祭拜我的祖母的。今天，正是祖母离开我们一周年的日子。祖母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人，我喊了她三十几年的“奶奶”，她曾经在我最困苦的岁月里给了我物质和精神上的滋养和温暖，让我战胜了所有的艰难和险阻，坚强地活着。但是她终究是终了了她苦难和劳作的一生，在那样一个深秋的清晨走了，像一片落叶飘零，归根。而今，已悄然化作故乡的一杯泥土，成为故乡真正的一部分。

我是在二叔的带领下，才找到那条通往祖母坟茔的羊肠小道的。那条路，其实已经没有路的样子，到处长满了杂草。尽管时值深秋，这些路上的杂草却依然如此茂盛和疯狂，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我奶奶的坟前和崎岖的小路上，漫过我的头顶，淹没和吞噬了我的故乡。

而此刻，我远在一个叫城市的地方，它远离我的故乡一千五百里，没有杂草，没有羊肠小道，我在一间钢筋水泥楼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起很多事情，比如我的童年，我的故乡，我的亲人以及我这些年的流浪与漂泊。

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些事情令我有些伤感。伤感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像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正孤独地走在这荒凉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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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酸枣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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