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育趋势中的逆行者
因为爱,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读研期间怀孕生子?这从来都不在小菁的规划里。
对她而言,学术的意义远远大于婚姻和生育,“但是,你瞧,人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小菁扬了扬嘴角,自我打趣道:“但孩子已经出生了,索性就把他当成我的一个重要学术成果吧。”她梳着中长的头发,自然发色中隐隐闪现着几缕银丝,穿了件宽松的阔腿裤,显得慵懒又惬意。
本科时,小菁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写论文、做学术,虽然对爱情有渴望,但学术让她更有存在感和价值。但当爱情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无法将它拒之门外。
被魏铭表白的时候,正值夏季,空气中弥漫的湿气让小菁迷离。
魏铭是小菁的学长,刚刚拿到博士offer,来要和小菁道别。不善言辞的魏铭在那个午后终于袒露自己的心声,“他说对我一见倾心。”小菁回想二人确定关系的那天依然觉得恍惚,两个平时只有简短学术交流的人,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异地恋很辛苦,当然,最重要的是耐不住寂寞,这也是人性”。小菁毕业后选择考取魏铭读博的学校,经历三百多天的恶战,小菁终于如愿以偿。
两个人一起调研、一起讨论学术、傍晚时牵手散步是小菁觉得最舒服的状态。“我觉得他很辛苦,经常通宵达旦的撰文。”小菁回头看了眼还在电脑前码字的魏铭,“还好我不是个黏人的女友,我们各忙各的反而让我觉得更自在”。
而这样的自在却被一个意外的生命所打断。
“说不紧张才是骗人的,但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看着验孕棒上醒目的两道红线,小菁头晕目眩。虽然孩子的到来有点突然,但小菁却发自肺腑的想给魏铭生个孩子。
小菁也不是没有想过生孩子的艰辛,更何况是在个人发展的关键时刻,可她爱魏铭,这让她短暂得停下前进的脚步,开始耐心地备孕。怀孕的时候,魏铭在外地调研,小菁在家写论文。
没想到到魏铭提前结束调研,一进门就掏出戒指向她求婚,这让小菁措手不及。迟疑了许久,小菁才开口:“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此话一出,魏铭先是一阵错愕后又是一阵落寞,最后干脆收起戒指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之后的一周,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及结婚一事,却多了一丝尴尬,魏铭依然对小菁照顾有加,而小菁的孕肚一天天凸显,伴随着的还有一系列孕期反应,这让小菁痛苦不已。
办理休学那天,小菁已经水肿了许久,换了大码拖鞋也依然让她行走困难。她走进办公大楼,一阵言不由衷的悲伤便沉沉的笼罩在她身上,“突然变成了在家专心养胎的母亲,这个角色的转换我有些难以适应。”而她还未将怀孕的事情告诉家人,“任谁都理解不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硕士,想生孩子却不想结婚,听着就让人觉得不靠谱。”
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小菁的母亲来看她,知道瞒不住了,小菁才讲了实话。“我妈又气又心疼。” 小菁的母亲和魏铭单独聊了聊,希望两个人尽快领证结婚。
那天夜里,小菁第一次冲母亲发脾气,她再三向母亲表达自己的想法——婚姻不应该约束爱情,而孩子也不能成为要挟婚姻的砝码,并希望她能理解。
“没有人不结婚就生孩子,我丢不起这个脸!”母亲摔门而出,留下小菁一人放声大哭,魏铭在一边不知所措,只能安慰小菁。实际上,他也不太明白小菁的心思,“相爱的两个人,孩子都有了,怎么就不能结婚?”
八月,已是入秋,双方父母相约见面,两家都希望他们尽快领证结婚。“小菁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总不能拖到生产后再结婚吧?”小菁母亲铁青着脸,满脸不悦尽显无疑。魏铭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说服小菁,魏铭的母亲也只能在一旁附和。
“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我可以恋爱,享受恋爱,甚至也可以因为爱他,给他生个孩子,但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要结婚。”小菁在谈判桌上依然坚持自我,两家大人脸色极为难看,但看着小菁鼓鼓的肚子又不好变脸。
“不结婚,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对于这样的问题,小菁第一次觉得魏铭不懂自己,怎么能被婚姻、孩子束缚?
“不结婚,孩子生下来依然可以养大,他的户口既可以在爸爸名下,也可以在妈妈名下,孩子依然有爸爸和妈妈的爱,这有什么不成。”小菁急得直跺脚,魏铭气得讲不出话,独自出门直到半夜才回家,蹑手蹑脚地脱衣洗漱爬上床,伸手搂住小菁,温热的手掌搭在小菁凸起的孕肚上。这一刻,小菁妥协了。
内心的痛苦不是一种被动忍受的疾病,而是可以自我调节的行为。“如果我的决定让所有人都觉得为难,让爱的人觉得难受,坚持自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八月末的早晨,太阳幽幽的穿过卧室的窗户,照在小菁的脸上。这天是小菁和魏铭约定好领证的日子,但她却磨磨蹭蹭,百般不愿意。
小菁丝毫没有新婚小夫妻的兴奋感,她右手撑着腰,左手被魏铭牵着来到了区民政局。拍照的工作人员觉得小菁太严肃,让她笑一笑,魏铭安慰道:“你笑着,宝宝才会开心。”小菁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盖章的那一刻,小菁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一阵阵的抽搐,仿佛从这一刻起,她的自由就被这个叫做婚姻的枷锁给扣牢了,好长一阵她都觉得难以呼吸。“人的心可以是坚不可摧的,但世俗里一切约束人行为的条条框框却不会轻易被改变,如此,我们无法活出真正的自我。”拿着结婚证的小菁,只觉得自己双脚发软,霎时,小菁蹲在角落里失声痛哭。
那个和全世界作对,抵抗所有束缚的小菁,在这一刻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我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独自求学,什么都不怕,今天我却向婚姻投降了。”小菁苦笑,原本瘦削的脸,因怀孕变得更加圆润,生产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身材走样,坐月子期间,郁郁寡欢的心情让她恢复得极差。
“看着孩子还是挺开心的,作为父母,我们只能竭尽全力给他充实的生活和精神陪伴。”面对宝宝,小菁总是温柔又耐心。
虽然魏铭会偶尔帮小菁做些家务,但小菁更习惯自己处理一切事物,即便成了妈妈,也依然改不掉“拼命三娘”的性格。小菁想减肥,但孩子尚在哺乳期,自己少吃一口就饿得天旋地转,穿不了一件好看的衣服,甚至无法参加任何一场学术讲座,在母亲和学者的身份中,小菁找不到平衡。她觉得这个世界给女人的安全感太少,却对女人的要求太多。
“别人希望你在事业的领域里有所建树,但又不能容忍你不顾家庭,若你不婚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认为你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若你未婚先孕更是会引来各种非议。”
这一年,小菁25岁,孩子的到来让她身心疲惫。她一边复学,准备上课,一边整理各种材料,应对即将到来的硕士毕业。“我经常把孩子哄睡后,洗衣服到凌晨,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写论文。”无奈与欢喜共同交织在小菁身上,她依然坚定的爱着魏铭和孩子。
但同样的,她也依然对婚姻没有期待。
不想反抗,所以我结婚了
比起小菁的反抗,君君的妥协里似乎夹带着无力。
大三那年,君君被家里安排相亲,相亲对象是父母的世交,在他们眼里,女孩子读再多的书都不如嫁个好夫君。
君君现在已经是三岁孩子的母亲了,比起大学时的青涩,君君多了些少年老成。“以前多会考虑自己,现在都是在考虑孩子。”刚刚哄睡孩子的君君,总算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君君本科学旅游专业,那时她经常跑到全国各地,一边周游一边考察,她热爱自己的专业,也享受忙碌的时光。大学期间,君君担任学校社团的负责人,工作时她总是很拼命,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算是外形甜美的女生,但她干起活来从不输男生,颇有“女强人”的架势。
“那个时候大家还打趣我说以后肯定不好嫁人,结果现在我成了所有人中最早结婚的。”
至于为何终止学业,选择结婚,君君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人真的很奇怪,我明明很享受自己努力的过程,但我又是个从不会反抗的人。”父母安排相亲的那天,君君既不悲伤也不开心,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说不上是麻木还是无奈,反正从小到大她都听惯了父母的安排。
相亲那天君君穿着简单的连衣裙,一脸的稚嫩,眼睛炯炯有神,安静等对方的到来。“还好,相亲的对象不是很丑。”君君打趣的说道。
这是君君第一次见大壮,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小伙子,却有北方男人的样貌,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穿着简单的牛仔T恤。相亲之前,母亲介绍说对方家里是做生意的,在当地小有名气,比君君大五六岁,见面之前君君以为对方是个肥头大耳、戴着大金链子的小土豪,现在看来有些出乎意料。
几次见面后,君君觉得对方没什么可挑剔。大壮本人不抽烟不喝酒,希望找个温良的女生,早点结婚生孩子。和大壮约会时,他从不让君君花钱:“你还是学生,不赚钱,这钱我掏才合适。”
君君过意不去,每次约给对方买些小礼物表达谢意。
约会了半年,君君家人催着她赶紧办理退学手续,一开始君君还故意拖延,直到君君妈使出苦肉计相逼,她才做了最后的妥协。一个月后就回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君君的家乡地理位置偏僻,人们生活简朴,若能嫁给做生意的人,全家都能抬得起头,“没有人相信女孩靠自己能有好的前途,能赚大钱,嫁得好就是本事。”君君淡淡的谈起自己为何妥协,仿佛即将踏入婚姻殿堂的另有她人。
婚礼由男方家一手操办,对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君君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大壮不像其他做生意的有钱人,心思单纯,人也勤快,对君君也好。
婚后她做起了全职太太,每天买菜、做饭、伺候公婆,准备备孕。结婚前,婆婆就让君君搬来与他们同住。婆婆家是小别墅,虽然比较宽敞,但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还是会让君君倍感压力,每天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让公婆不满。
好景不长,大壮的生意出现了危机,孩子又刚出生,君君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她不仅失去了优渥的生活,还要和丈夫一起承担债务。“我不是那种危难时就退缩的人,所以我也不会和他离婚,孩子都有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君君像是找回了大学时奋斗的状态,她一边安慰大壮,一边张罗着重新找工作。
那时,君君刚出月子不久,便裹上风衣,简单的梳妆打扮后,忙不迭的出门找工作。本来自信的君君,连着面试了五家公司都以失败告终,对方听到她还有一个尚未断奶的孩子,更是劝说她回家休养。有的公司还比较客气,说会考虑君君,但她也知道机会渺茫。
一连跑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孩子在家嗷嗷待哺,离不开她半步。为了照顾到孩子,每次出门前,她都会提前把奶挤好放在冰箱,由婆婆照顾孩子吃奶。婆婆对君君颇有微词,“她可能觉得我很丧,把她家财运都挡没了。”说罢君君摆摆手,掩面而笑,声音不敢太大,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幸好她生了个儿子,看在孙子的份上公婆对她也算是客气。
后来经人介绍,君君找了份线上推销母婴用品的兼职。而大壮离开当地去别的城市打工,君君也带着孩子来到大壮打工的城市。“刚开始租的那个房子真的太差劲了,我和孩子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大壮不忍心妻儿和自己受委屈,硬是多打了一份工,每天半夜回家,凌晨出门,那个时候君君突然觉得或许这个选择没有错。
大壮去看房子,最后敲定了一家幼儿园附近的出租屋,说是为了孩子以后读书方便,“这点他比我细心。”
搬新家后,君君也开心了不少,在网上买了儿童用的爬爬垫,收纳盒,方便放一些零散的物品和孩子的玩具。“房子虽然是租来的,但生活却是自己的。”君君对新家格外上心,大壮不在,君君一个人搞起了装饰,硬是把一间又脏又旧的老房子装成了儿童乐园。
新家虽然让君君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但不如意也十有八九。君君买置物架时,本想找老板安装,结果对方开口就要50元安装费,君君顿时觉得心凉了一截,摆摆手,打算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房东路过她家门口时,看她一个小姑娘带个孩子,门前还散落着一堆零件,询问过后便找来工具帮君君安装好了,临走前还塞给君君两个橙子。那一刻,君君眼泪夺眶而出。
南方的冬天,刺骨的湿冷,君君最怕早起,每个早晨,大壮都会给君君做好早饭再出门上班。就这样,君君白天兼职干活,晚上陪孩子做游戏,临睡前还会给孩子讲故事。
虽然一开始她和大壮没有爱情,但因为孩子她和大壮建立了亲情,并随着长久的陪伴和照顾,君君说现在的已经分不清她对大壮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者两者都有。今年秋天,君君打算把儿子送去幼儿园,这样她可以抽身出来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了。
骨子里,君君还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但是对于孩子,我永远不会强势。”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儿子醒了。”君君冲我咧嘴一笑,转身将儿子抱入怀中,动作娴熟。
今年,她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