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点总是好的,也许离幸福更近
清淡点总是好的,也许离幸福更近
▲ 曾骞
“孙东宿治程晓山.年四十.诞辰庆贺.宴乐月余.忽谓孙曰.近觉两手小指及无名指.掉硬不舒.亦不为用.口角一边常牵扯引动.幸为诊之.六脉皆滑大而数.浮而不敛.其体肥.其面色苍紫.乃曰.据脉滑大为痰.数为热.浮为风.盖湿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君善饮.故多湿.近又荒于色.故真阴竭而脉浮.此手指不舒.口角牵扯.中风之兆也.
所喜面色苍紫.其神藏.虽病犹可治.切宜戒酒色以自保爱.立方用二陈汤加滑石为君.芩连为臣.健脾消痰.撤湿使从小便出.加胆星、天麻以定其风.将竹沥、姜汁三拌三晒.仍以竹沥糊丸.取竹沥引诸药入经络化痰.外又以天麻丸滋补其筋骨.标本两治.服二料.几半年.不惟病痊.且至十年无恙.迨五十岁.贺寿如旧.召妓宴乐亦如旧.甘酒嗜饮.荒淫而忘其旧之致疾也.手指掉硬.口角牵引尤甚.月余中风.右体瘫痪矣.再邀孙诊之.脉皆洪大不敛.汗多不收.呼吸迫促.孙曰.此下虚上竭之候.盖肾虚不能纳气归元.故汗出如油.喘而不休.虽和缓无能为矣.阅二十日而卒.”
案出《古今医案按》。东宿生生子,孙一奎,明时医。也是明医。
这例案子里的中风初起肢体反应,是中风人群初起时的普遍症状。小指、无名指麻木硬皮。可以说还有不仁。荣卫俱虚。口角也出现牵扯惕动,津液大虚象。
脉呢,滑大而数,浮而不敛,说明人体正处于严重阳不固密,阴血虚竭。加上一个体肥,结合脉象,典型的痰阻。面色还有苍紫,很典型的血瘀。痰阻合血瘀,本气自病,形盛气衰,实在要讲的话,就是痰热上扰加一个肝阳暴亢。
之所以说孙是明医,在于一个细节,“所喜面色苍紫”,幸不是苍黑。苍黑者,难生。《中藏经》,其中的察声色形证决死法第四十九,有详细关于临证观色术。苍紫,所谓的紫,因病因淤血而紫,加上一个苍,用现代的话讲,其实上部缺氧。但只要不是苍黑,都还不至绝。
另一个细节,讲述到了“其神藏”。这点非常重要,任何一种所谓的病症,观神是为重要。贵于神,因为这关系到生机如何,以及胃气如何。神藏者,有根。神不藏者,根气散。常常有的人一进门诊,一副鬼扶象,四仰八叉毫无支撑力躺倒,气息粗重,昏聩迷乱。这一点,倒不是因为所谓病症令人过于痛苦,再痛苦的人,有神者,眼睛依然有光彩神采。
人的眼睛,就是人的神。观神,首看眼睛。眼睛迷懵垂败,或眼神闪烁无定,无神或乏神。次看举止,过僵,耷拉恐惧或摇摆不定,坐则倒,站则垮,无神。再听,有声无音者,无神。何谓有声无音,想必很多人不了解。
声是声,音是音。
说话只有声无音,是说只有一个说话的声响,而缺乏自然的情感情韵。良人,说话是有声有音,富有感情,不会干巴巴。为什么生活里有的人会说话阴阳怪气,比如,你问,吃了吗,对方说,没有你命好。这样的回答,带着刺人的情绪,是缺乏神光的表现,也是有声而乏音,之所音缺,是因为低落悲堕情绪在污染内心。同样,生病的人,会因生理因素而影响到了心理,造成恐惧紧张,慌乱,从而神散,以至于说话有声无音。
危重症里人的郑声,之所以不叫郑音,就是音已失。实则谵语,虚则郑声。都是阴阳俱闭象。所以神识不清。元根欲脱。有声有音者,为阴阳同在。声,是耳根所能听得见,为阴;音,为心所感受到的其声之情,为阳。
人感冒时,说话嘶哑,往往就少了音,因为神气不足。人很疲惫时,说话低细微孱,也是少了音,因为神气劳倦。声是一种形,音是一种象,也是容。形容、形象,两者,都是与阴阳有关。形容,形总是有限的,形容却与趋向无限有关,容者,令形有了带宽。说一个人形象好,实际是因为那个人阴阳均衡,能量守足,从而透出的美好气质令人舒服,或令他者神气不受污染。
最有助于理解音声之道的,就是体现在慈祥父母对子女的耳语叮咛,有声有音。以及热恋时情侣之间的呢喃。呱呱坠地的婴儿哭声,也是有声有音。世界上所有令人温暖而向上的那些咒语,其实就是声音。咒语,一字一令,都是音声相合之道。那些邪恶的,狂乱的嘶喊,往往只是有声而无音,因为没有气韵。因为音者为象,所以还可以在眼神中,在人投放出来的情感里。可以音中有其声响,但声无音,则为枯声。一个人突然有一天讲话声变了,其实也暗含着生理、心理、命理的起伏。
知道了这些,于望闻问切,觉得“视见垣一方人”还那么神秘吗?至少思路上会更向自我内在寻问。我怀疑所谓的“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饮的所谓药,未必是外丹,也许是得了真法,知道了内丹的秘密,用三十天修成。密法显说为史载中的凡俗语句而已。
这个案子,我注意到了一个时间,是在程晓山的生日。因为生日而大排宴席,延及月余,也是挥霍。过度则病。想来平日膏粱厚腻也不少,加上生日这么一出“月子宴”,病从口入。人生真的就是自作自受,无他。行医经历告诉我,有一个微妙规律,男子怕生日前大病不起,女子怕生日后大病不起,都是凶厄之运。具体什么原理,我不清楚。倒是不断发现这条微妙规律在诸多事例中的应证。好在,程晓山是生日后。
用药上,孙氏按证用药。
关于孙氏的用药,我觉得没太多可以剖析。是证所用。治其气血津食之逆。像这一个案子,是不可以用小续命类治的。虽小续命为治风剂之首,但是范围在寒证之用。此案更不会是补阳还五汤类,虽此方以气虚血瘀立论,但脉象实而有力,不可投。
气血津食是一辨。
盈虚通滞,也是一辨。
程氏采取二陈加滑石,配黄芩黄连,以及天麻,加竹沥,完全立论于风热之痰以及阳之亢。像这一类,羚角钩藤汤、黄连温胆汤,都是适合的。辨准。
毕竟是明医出手,而且病人当时生机尚可,所以也治好了,当然还有医嘱在,要求节养,远离酒色。干预预后阶段用天麻丸。刚捡回来命,心有余悸,病人还是听话,折腾了捯饬完,规矩的。一直安然无恙到了五十岁。五十岁办生日,大操大办,月余笙歌荒淫,又作起来。再次中风,孙一奎出诊,摆摆头,救不了,因为生机大衰,后来不到月余就走了。
难道这个患者,不明白避寿吗?明理的人,往往在大寿时,还要出钱修桥铺路、放生。乐极生悲,过于享乐,只会提前透支自己的福禄,能量用得过分消耗,自然也就谈不上延年益寿。这个案子,先有前鉴,但毕竟本性难改,最后旧病复发,蹈枉途。二次,就不是生日前,但也走了。或者说,之前就是中风易发人士。问题在于,他是借生日之名行荒淫之实,当然生日后出问题。老天不会帮那些自己作自己的人。天助自助者,自己硬要搞自己没办法。
洁身自好,病苦何来?
想起小时候,我父亲为一个铁匠治白血病。大为改善。反复叮咛,往后清淡,起居有时节。一年之后,病人感觉生活过于单调,开始招朋唤友,杯盏相交,连番如此,旧病再发,我父亲见时,没有再肯出手,因为治不了,胃气大败者难生。小时候,有个熟悉的邮递员,戴着蛤蟆墨镜,是我们整个街区熟悉的老朋友,突然有一天换了其他邮递员送报。他走了,因为长期空腹喝酒。
这些是关于吃的欲望导致病亡。
有的人呢,拼命地想赚钱,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其实与此没有区别。气血搞光,人也就快完蛋了。人生在世,阴阳两面都要照顾。像程晓山的案例,就是一个典型的“嗜欲深者天机浅,凡外重者内必拙”。如果说,欲望享受是阴面,阴面的意思不是阴暗面,是说因为可见可得,所以为阴,人长期只注重活在阴中,德慧这类阳,自然少得,阴到一定程度阴实,人就游魂了。
人有很多东西吃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这样想: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东西吃,是不是要小心点!
人有很多钱,不断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时,是不是可以这样想: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钱可以赚,是不是要小心点!
人生旅途,慎独。
△▲
曾骞,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