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上帝活在日记里”
今天有小朋友为我“夜书房”公号支了三招,我表示全盘接受。其一:回忆文章好看,题材不宜变来变去。其二,字体忽大忽小,不成章法。默认字号即可,何必刻意增大。其三,可试着引入音频,比如找一首和当日内容相关的歌或曲,置于文首或文中,改善阅读体验,增加信息层次。
今天对照第三条立查立改。原计划写贺葆真的老师胡庭麟,可是,这样的内容找什么曲子呢?河北民歌《回娘家》?河北梆子选段?正犹豫间,忽想起电视剧《走向共和》。1890年代,正是走向共和的前奏啊。
至于第一条,我想说,我陆续要写的不止个人生活的回忆,还有一个家族(武强贺家)、一座城市(深圳)和一片土地(衡水)的回忆。老写自己,气象难免局促😄😄。
第二条?好吧。就默认字号吧。
1891年12月14日,农历兔年再过一个半月就要结束的时候,冀州信都书院山长贺涛为他几个儿子请的新老师到任了。先生姓胡,名庭麟,字子振,冀州人士。
【这是一篇大文章的开头,今天只能写到这里】
据《贺葆真日记》,他们兄弟三人——老大贺葆初,老二贺葆真,老三贺葆良——一起随父母住在冀州,一起跟家塾先生读书。1891年,葆真年十八。
前一年,也即日记开始的第一年,他们的先生是陈济生。这位陈老师字雨民,献县陈家坟人也。
陈先生已经领着他们读了两三年书了。贺葆真说,按他父亲的安排,他读书的顺序是先读《诗经》,后《尚书》,后《大学》《中庸》,后《论语》,后《孟子》。1890年他读了《大学》《中庸》《礼记》《左传》。
而他的弟弟,贺孔才的父亲贺葆良,这年也读了《易》《书》《诗》《尔雅》《孝经》,正读《礼记》。他还遵从父亲指导,读了《五言近体诗抄》。不过,按葆真的说法,贺葆良并不喜欢诗。这真是奇怪而又奇妙的事:父亲不喜欢诗,儿子贺孔才三十年后却成了名动京华的诗人。【“初,弟读唐人诗,共三百二十二首;既而吾父属陈先生钞姚姬传所选近体五言诗,命弟读之。吾弟素不喜诗,殊不欲读也。”(《贺葆真日记》p1-2)】
更为麻烦的是,贺葆良读书竟然读出病来了。《贺葆真日记》载:“吾弟读《祭统》,既而患病。”《祭统》为礼记之一章,多论祭祀、斋戒以及钟鼎铭文等事。
到了1891年,刚刚四十多岁的贺涛竟然读书也读出了病来。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读书人晚年患目疾者并不鲜见,比如英国的弥尔顿,阿根廷的博尔赫斯,还有咱们这里的陈寅恪。可是,贺涛的眼疾患得太早了。这对一个以读书作文为生的人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那时候,西式印刷术进入中国已经大半个世纪,石印书籍正销行各地,但贺涛依然勤于抄书。桐城派的一种特殊读书法,即过临名家评点。贺葆真记述,“2月15日,吾父临《南丰集》评点终。初吾父仿临吴先生评点曾文定《南丰集》于所藏旧本。吾家《南丰集》凡两,其一则通行本也。”
贺涛患目疾的准确日期是1891年5月21日,农历四月十四。葆真说:“吾父之钞《仪礼》也,三月三日《大射仪》终。次日钞《聘礼》,十九日终。次钞《丧服》,四月五日终。钞《士丧礼》未终而得目疾,得目疾即赴故城之日。”
以上是我读《贺葆真日记》开头两年所作笔记。日记的好处,是能够将故事发生的日期精确到某月某日。我们常说“上帝活在细节里”,对历史而言,准确的日期是不可替代的细节。不能精确到某月某日的故事,总像是瞎编的,仿佛尘埃落不了地。真实的日记往往充满真切的细节,所以我们也可以说:上帝活在日记里。按照流行的说法,还有一种东西也活在细节或者日记里,那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