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笔记:苏轼的苏邱
梁东方
沿着洨河倾斜的河道从西北向东南走,要从市区方向去苏邱,首先要离开现在的洨河,转而向东。苏邱虽然也是发育在洨河平原上的古老村落,但是洨河故道已经被人工归置过的新洨河取代,苏邱距离现在的洨河也就有了一点距离。
从彭家庄向东,是横平竖直的宽大马路,马路两边都是因为占地面积巨大而显得像是平趴在地上的有巨大厂房的企业和仓储仓库。既往广袤的耕地良田,一变而为跑马圈地之后的工业用地。22轮的大卡车载着篷布罩着的物资、载着长方形的集装箱,笨拙而持续地在路面上往复而行,除了躲在路边角落里的煎饼果子三轮车之外,就再无行人。在古老的洨河流域平原上,在这个时代里司空见惯的工业化初始的圈占景象正在快速蔓延开来。
原来远在大地深处的苏邱,已经到了这样宽大而平板、没有水的洇润、没有植被的气息,也没有历史感的工业区的边缘。好在村子里还保持着原来那种冲淡平和的气氛,虽然没有山也有一种山高路远一般的深远的宁静。高大的粉彩仿古的村委会,显然是以三苏纪念馆的名义进行了重建的,挂着三苏展室的牌子的各个屋子里实际上都是村委会办公的地方。
村委会仿古建筑的大门里面还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地,工程似乎进行到这里就停止了,只是盖起了一个房壳子,像是资金突然断流或者既有的钱只能修到此为止了一般。对于历史文化的保护和利用历史文化做大文章的冲动,一再在这片广有资源却也没有什么地上遗存的地方展开;但是究竟什么时候能做到位,那是任谁也很难判定的问题。
门外的摊位卖菜的卖肉地都正沐浴在早春的上午的和暖的阳光里,一个韭菜煎饼的摊位上一位年轻女子手法熟练地滋滋响地摊着诱人的食物;她们的面容之间都少有城市里做生意的人的焦灼,而多了一份城里摆摊的人很少见的不急不躁的祥和。毕竟外人很少,就本村的购买力来说,他们甚至都能数的出来都什么样的人会来买,都有谁可能会买。
说外来人少,并不是说就没有外来人,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出现外来人;他们在街上寻寻觅觅,东张西望,最终都会走到胡同里的苏邱坟那个位置上去。还没有到苏邱坟,路边民房的墙壁上就已经都是苏家几代文豪的词句了。诗词旁边还画着画儿,苏家几代人都是长袍大袖仙风道骨的清癯之人;他们的诗句往往被墙下堆积的玉米或者杂物遮挡了一部分,但是也恰恰是这样的景象显示了这是乡间,而不是博物馆画廊。
在乡间还能有博物馆画廊一样的诗词歌赋展现在街头巷尾,这就是苏邱作为文化名人故里所能直接看到的独特性所在了。而苏邱坟却是一座厕身民居之间,赫然在目的巨大坟丘。坟前的石碑都是新树立起来的,不管上题上是哪个朝代,几乎都刻着1999年重立的落款。历史虽然在典籍里,也曾经在石碑上,但是试图彻底隔断历史的历史,几乎毁灭了一切可资证明的地上遗存。
这里形成的一个广场也就很自然地成了苏邱的文化休闲中心,它作为一片给苏邱坟留出来的合理而必要的坟前空地,让排列整齐但也没有什么空隙的村庄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异数,成为人们晒太阳带孩子的天然场所,也成了外地人必然会到达的地方,同时也自然是本地的象征。象征了什么,可能人们未必会深究,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直截了当地让人记住的,这里是苏轼的祖坟,是王菲唱的那首“明月几时有”的歌的词作者的原籍地。以卓尔不群的王菲的婉转悠扬所抒发与模拟的,竟然只是千年前的苏轼的一时心绪,几行文字。曾经活过,曾经丰富细腻周至高远地活过的一位先人,他的根系,他的只言片语的文字的源头,就在你现在的脚下,如今怎么看起来怎么波澜不惊的苏邱。
这样的解释一下就让苏邱景点具有了充分的现代性与参观者的个人性,让人将心比心地审视自己的生命,也更成为不仅这个时代,而且下一个时代下下一个时代里也依旧会稳定地保持着自己恒定的稳固姿态的文化高原。
不过,眼下看来,平原深处的乡村中的这种景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安静。没有通常我们印象中的景点的喧嚣,只有历史叠加以后逐渐沉淀并且继续沉淀着的沉寂。苏味道苏洵苏轼苏辙等等一系列的名字和这里的或者紧密的联系或者不那么紧密的联系,使他们曾经留墨的历史和韵脚鲜明的艺术,在这里形成了一种人类传承的落脚之地,一种想象力出发点。
在经过苏邱的六七十年代建成的供销社的老房子的时候,在又一次经过村委会高大华丽的仿古建筑的门廊的时候,这种出发点便会因为历史时间的叠加而给人以充盈的享受,好像你已经站到了高高的所在,正在俯瞰苏邱,正在俯瞰历史,也正在俯瞰正位于苏邱与历史之中的你自己。
骑车在苏邱的街巷之中盘桓良久终于在村子的西南角上找到通向南方的小路;我知道,这条在早春依旧荒凉的田野里的小路,这条横亘在自己的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小路,将会把人引向洨河上的晴明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