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果实
梁东方
以前人们讴歌五月的花朵。现在气候变暖,沙漠化导致的高温提前越来越明显,五月的花朵大致上只能维持到上半月,下半月就只剩下要在酷暑里盛开的凌霄花了。
四月花尚开,六月果已熟,所以要说五月的果实。五月的果实还在路上,还在成长过程中,花儿已去,果实未熟,是最少有人关注的时候。人们已经从春天里的赏花季的习惯性地抬头向上,重新变成了平视和俯瞰,俯瞰的对象当然最多的已经是手机。
五月里不为人关注的果实们,都是青色的,也更是青涩的。除了早熟的杏儿已经开始黄圈儿、樱桃开始在碧绿的叶子中红了起来之外,它们即便不是刚刚从花落蒂出的些小细胞分蘖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形状的芽苞,也都还是嫩嫩的带着绒毛的婴儿。柿子苹果梨、山楂桃子李子,所有的果实还都在路上,在奔向人们所熟悉的大小形状和颜色的路上。这条路有长有短,短的在盛夏就可以现身果品摊,长的要到金秋才会再次出现在人们的镜头中。何以就是中间这关键的成长阶段里乏人问津和关注?
既没有了花的芬芳,也还没有果实的实用,它们现在于漫长而乏味的成长过程中所要经受的,就是风吹日晒雨淋,就是虫咬蚊叮苍蝇环绕以及由此招致的农药化肥。
对比之下,整个生长过程中的高温湿热都是必不可少的,都是由幻化一般的花的开始,到触手可食的香甜丰腴之间的顽强忍耐与默默过渡。颜色要艳丽起来,体型要膨胀起来,纤维要粗大起来,汁水要丰盈起来,糖分要充沛起来;果实们倘若知道自己的使命,倘若明白年复一年的任务只是为了完成人类的需要,大约也不再会如此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年复一年地重演,重演这样的孕育和成长过程了。
关键是,不管知道与否,这都是生命本身的自然而然,都是轮回的题内之义,有着天经地义的正确性和健康性;它们的自然而然顺应了人类的需要,人类的需要也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它们的这种自然而然。
孩子们看见树上的果实还有一种来自祖先记忆中的由衷的喜悦,第一个本能地动作就是伸手去要。不管那果实多大多小,都要得到它,放到嘴里去吃上一口,哪怕被酸涩得马上又吐出来。
曾几何时,即使孩子已经长大,即使是成年人了,到了户外果实随处可见的欧美之地,也还会喜不自胜地要群起而摘之,尽管伸手去摘之前往往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以免丢人。
那时候果园庭院之中,这样有了果实的树总是会被严加看管。即使那样,防不胜防的损失也总还是在所难免。
但是如今人们普遍对这样的果实熟视无睹,即便已经成熟也懒得伸手去摘。山楂不再稀罕,苹果也不再值钱,大枣全部让位给了新疆,满山沟的柿子一直会挂着红红的果实一直到第二年全部干掉落掉;满坡的石榴更会因为不予管理而早早地生虫腐烂;黑枣往往成了春游的时候在早就没有了叶子的干枝上,随意摘取的游戏之物……
这还是成熟的果实,像五月这样正在成长中的果实,那就更不在话下,不再大众的视野中了。果实在这样的情势下,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回归自己原始的生、原始的死的少人干预的自然而然。
也正是在这样的自然而然里,我才在它们依然青色加青涩的五月里,发现了它们与开花季收获季一样的美。这种美平均分布在生命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月份,每一分钟,每一秒。它们可以看、可以闻、可以吃之外,最大的功用,其实是可以与你朝夕相处,可以让你在它们身上看到生命的诞生和流逝,看到生命的光华灿烂和自然之火逐渐熄灭一般的终结。
像爱花朵一样爱五月的果实,像爱丰收的果实一样爱五月的成长;去他,仅仅是因为它们也和你一样,是自然而然的生命,是这个星球上与你同在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