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呼吸着好空气的幸福

梁东方

端着用花盆中的又一茬韭菜包的十个饺子走上楼来，坐到窗户前，面对麦田和麦田尽头的一带青山，心里充满了明确的幸福感。

自己意识到了自己当下正在幸福中的那种激动，在一个人的人生感受中肯定有过，但是一般来说也肯定不多。在郊外的家里，我居然经常会有。不论是从外面回来，从背包里拿出各种各样在这里都显得很实用的食品、用品；还是站在厨房开着的窗户前一边做饭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抑或听着音乐坐在桌边喝茶，或者是走到窗前去看书、手扶键盘来写字，每一件事都充满了明确自我意识的愉快，意识到愉快即将到来、果然到来、正在到来、已经到来。

这在一个岁数不小了的成年人来说，大致上是不会多有的；但是就因为是在郊外的家里，却可以频频发生。让人经常可以浸泡在幸福之中不能自拔，也不愿意自拔，为什么要自拔！

下了两天雨，打开窗户，外面的空气湿润清新。像是东南沿海，像是南方的珠江岸边，像是高高的太行山上，甚至像是深深的莱茵河谷。

好空气中不见尘埃，没有颗粒，即使用先进仪器测量PM2.5那样的污染指数，也应该在20以下。好空气的背景是五月初依旧碧绿的麦田，是麦田之间高高的大杨树形成的树冠绿墙，还有这一切后面并不遥远的地平线上的黛色青山。

那是雨后的山、空气清晰的水汽氤氲的山，最为绰约丰赡。云气变换而山形青黛不变，绝非简单的一堆石头堆积可成，人类运用任何现代工艺和技术也难以造出一座大自然原貌的山来。至今如此，从未超越，永难实现。

雨后天未晴，大地上没有阳光照耀的麦田，均匀地显示着自己原来纯正的绿色。不衍射，不反光，不漫漶，不因为阳光过分强烈而有变颜变色的扭曲。五月上旬还没有一丝一毫黄的意思，一到两周以后就将势不可挡地走向又一年里的成熟。

顺着碧绿的麦田遥望，云山之云干爽地变换挪移着。你完全可以想象，在将湿漉漉的雨放下以后，那山那云所标志的一切，都已经昭然乎通透的渺远与广袤的流畅之间，唯一的等待，就是等待着你纵身其中，轻装上阵，心无挂碍地骑车或者奔跑而去……

吸一口，再吸一口，忍不住就会闭上眼睛，专一去体会纯净的空气洗遍整个呼吸系统之后的洁净与通透；忍不住就会陶醉着感叹：这样的好空气，才是人生的目的！呼吸到它们才是人生最基本的也同时是至高的幸福！

人们常说，喝西北风去吧。从字面意义上说，假设西北风是纯净的，那餐风饮露其实就已经是不错的幸福之境；如果不去考虑其对比意义上的吃不上饭的寓意的话。以前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类，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人类会从跷跷板的这头到了那头：喝西北风，喝纯净的西北风，也已经是一种奢望。

人类曾经在漫长的时代里都无虞于纯净的西北风的存在，但是经过最近几十年近百年的发展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两千年前老子那样的先贤不无空洞的所谓发展与不发展的悖论，居然就应验了。

在人类享受原始环境和从原始环境中予取予求的矛盾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使这样的好空气不仅仅只是在雨后的短暂时间内才有，而是一直有，这至少在我们，还是一个大课题。

这个课题在实践中落实下来，还需要时间，也许需要你的一生都不大能等待得到的时间。这样说来，你今天早晨打开窗户的时候呼吸到的这无边无际的麦田之上的好空气就弥足珍贵，在相当程度上说就是你人生的目的，就是你人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