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软卧车厢

梁东方

从候车室开始检票之前排着大队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有点争先恐后的意思。等检票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加塞；从电梯上向下走的时候，有人会嫌电梯太慢，直接冲下楼梯去。虽然手里有票，票上有座位号，但是还是难以抛掉多年来养成的因为资源紧张而生的焦虑：要是上车以后行李架被人家占满了怎么办？要是无座的人非要占据自己的座位怎么办？要是别人先坐了自己的座位而让自己坐到别的位置上去怎么办……

相对来说，卧铺的人就要淡定一些；不仅空间比硬座宽松很多，而且没有无座的人的“威胁”。

按照这样的等级划分，软卧就更应该淡定了；事实上，也的确普遍来说上软卧的人是所有旅客中最从容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软卧车厢居然有很多人，每个包厢都是满员的。

这趟K5238可是整个开行时间几乎都在白天，而从起点到终点全部运行时间也不过八九个小时的绿皮列车。一般来说在白天运行的车卧铺是不太好卖的，软卧更不好卖。

但是在高铁时代，在高铁一等票甚至二等票票价的对比下，原来人们即便有钱也觉着太贵的软卧，突然变得物有所值起来。另外也是因为不买软卧就没有座位，就上不了车。很多人的情况是，软卧并非真正乘坐需要，而仅仅是可以上车的凭证。往往是在连无座票也没有了以后，才只能选择买软卧票的。

在运行方向上没有高铁线路的情况下，这趟绿皮车接近具有独一无二的非选择性，座位没有了就只能买卧铺，硬卧没有了就只能买软卧。

过去那种坐软卧要出示介绍信，要够一定级别的情况已经成为历史，现在任何人都有权利买软卧票。这样，过去那种别处满满的，只有软卧空着的情况已经很少出现。软卧和硬卧因为可以躺着，与高铁的快速比起来，呈现着一种各有所长的竞争格局。这也就是有人质疑铁路总公司逐渐将绿皮车减少，是为了给高铁腾出更充足的客源的原因。

虽然满员，但是软卧车厢里还是很安静的。以前那种担心，那种因为在一个封闭的小环境里会不会对于长时间大声聊天、没完没了地接打电话、外放抖音之类的噪音更无处可躲的担心，大可放下了。

软卧车厢里，因为只有四个人，四个人虽然不能说是面对面，但是毕竟局限在一个很封闭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就使得陌生人之间多少有了一种互相都需要顾及的面子，都不太好意思长时间制造噪音了。

而列车上推着小车吆喝着卖货的人，是不能主动拉开包厢门向里面的乘客兜售的，充其量只能在走廊里喊一喊；除非是包厢的门没有关，他们才会向里面张望着吆喝一声。这样软卧里大多数时间就都是安静的，是只能听到列车运转的声响的。

软卧的车票是按照自然数排列的，没有写上下铺，序列号是多少就对应多少号的铺位，那个铺位可能是上也可能是下。不管是上是下，大家已经不像在硬卧那么在乎。因为上铺的空间也足够坐起来，坐在上铺上看书、戴上耳机听音乐甚至看窗外的风景也都变得顺理成章；所以上铺不再是很多人的畏途，甚至变成了一种不被打扰的享受。这是已经习惯了硬卧的三层的狭窄的人们，最大的惊喜。

软卧已经最接近让每位乘客拥有个人不被打扰的空间的理想乘车状态，它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火车旅途本身对个体的人的打扰，使人可以从容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了。软卧车厢中的安静是彻底除去了不安和忐忑的旅途上的那种安静，是我们在电影里，在一种近于纯粹的情况下，在想象中才有的乘坐火车的近于理想的情形。

当然这最后还要取决于人的因素，就是同一个包厢里的其他三位乘客的情况。如果是四个熟悉的人一起乘坐一个包厢，那当然是最为理想的状态。那样一切都是可以掌控的，谁也不会过分地自顾自地制造噪音。

我们上车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有一位上铺的乘客在那里睡觉，后来在列车接近终点的时候，他才下来，说他从始发站一上车就开始睡了。他说买票的时候只剩下软卧票了，不睡觉就太浪费了。言外之意，是只有在卧铺上睡觉才是最大限度地享受到了这张票所赋予的全部价值。

他的观点，在通常不怎么有坐软卧的机会的人群中是很有代表性的。这种多少有点不得已的享受，还不是大家普通的乘车习惯；毕竟，一般来说在一趟列车上只有这么一节车厢是软卧。数量有限，体验稀罕。

在热门线路、车次少的线路车票持续紧张的情况下，在被高铁票价对比着拉高了人们的预期的情况下，软卧已经走进了更多的人的旅行生活。尽管这种“进步”，多多少少有一种被推动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