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笔记:开花儿的滴水观音

梁东方

芦荟竟然可以在深圳人家的花盆里长得如此粗大厚壮,这是它们在北方的兄弟们绝对望尘莫及的。虽然即便是瘦芦荟的生存能力也极强,即使被斩断了,还会将自己将伤口修复粘合起来,多少天也都不会干枯。但是毕竟这一方水才是它的家乡,它在自己的家乡才生长得自然茁壮。

掰断一根这样粗壮的芦荟叶柄,厚厚的肉汁在绿皮下半凝固地存在着,抹在蚊虫叮咬的地方,很快就可以止痒。这一点和它们辗转到了北方的兄弟姐妹一样,有着同样的奇效。

实际上,几乎所有在北方需要精心呵护、专门买土、细致保持环境湿度的南方草木,在深圳这样的地方,都是街头巷尾的绿地里随处可见的杂草式的蓬勃存在。从杜鹃到木棉都司空见惯,没有人会把宽叶的滴水观音养在家里,也没有人会把田头地脚随处可见的木瓜当回事儿。深圳作为一个南国植物的大观园,给北方初来乍到的人带来的欣喜是由衷的,是儿童最初面对世界般的。

深圳汽车站前的地铁站和BUS站上人来人往,环线上双向的车流滚滚不息,立交桥和过街天桥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在各自的轨道上向着各个方向运转。周一的早晨,这种运转没有因为连续两天的趋缓而稍有改变,毫无阻碍地就恢复成了日复一日的常态。就在这样的常态之中,在路边为台风倾倒的树干上那些被砍下来的树枝枝叶已经枯萎了的杂乱之中,一片滴水观音正自顾自地茁壮成长。它们像是有油脂一般的宽大叶片,在自己永不停歇的生命节奏里自然而然地继续着不动声色的伸展。

在这样的山麓杂草中有滴水观音带着油脂的宽大叶片的核心位置上,突然看见一柄略有鹅黄之色的绿色花柄,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滴水观音的花儿!滴水观音之所以叫做滴水观音,首先是生长在潮湿温热的环境里它的叶片会滴水,而花朵像是观音。

在北方的非暖棚环境里,它们很难滴水,也不会开花,从而也就不见了观音。只是它的巨大宽叶提示着人们一种南方的情调。正是这种异域的南方情调让北方人格外喜欢它的存在,尽管总是被提醒,这种植物是有毒的。如今骤然在户外环境里看见了滴水观音的花儿,看见了披着绿色的斗篷抑或罩着精致的伞盖,斗篷或者伞盖里是笔直端庄圣洁纯白的观音,着实会有一种爱不释手般的惊喜。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手的什么事儿,也没有靠得太近,一直与这圣洁的花朵保持着应该有的距离。

这朵花儿被滴水观音硕大的叶子遮挡着,在互相叠加的叶片之间的一个小“天井”里,不易察觉地盛开着。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自然本能,这种将自己的花隐藏在避开路人目光的位置上的独特“设计”,莫非就是少有关于滴水观音的花朵的印象的原因?当然对于北方人来说,肯定不是。因为在北方的花盆里,要想让滴水观音开花是不易的。

滴水观音的花,是一种奇特的高伞形状:半边高伞,下面护持着一根雪白的花棒,花棒上有层层的鳞状的小叶片,就是它造型独特的花叶了。如果那遮挡了半边天空的伞也算做花叶的话,这些鳞状的小叶片便是花蕊中不易命名的细节了。不管叫做什么,滴水观音的花朵,素淡和鲜嫩是同步的,其满是油脂的湿润性质使人不能碰触,却有另外的生物对这样的粘稠的威胁有着天然的免疫力。现在,花棒上就快速地爬动着几只纯黑的蚂蚁,是为每一朵花开的时候都势必有之的采蜜者。这是植被和人一样的生物性表现与社会性现象,是繁衍传播的密码程序中的一环。

滴水观音的花开得如此素淡!它在街道边上,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之间,用自己阔大的叶子努力遮挡着自己不起眼的盛开,是其生命周期中最珍贵最稚嫩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它应该是不希望破坏力巨大的人类看到的,因为仅仅是因为好奇,自己珍贵的花朵就会被孩子或者粗蛮之人揪掉。而我这个担心在当天晚上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就不幸应验了,那朵花不见了。

它昙花一现般的存在,让人吃惊,也让人感叹。因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原来开花的那个位置了,不知道是自然闭合凋谢还是被人揪走了。不过总归是看到过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滴水观音的花。这是深圳给予人的一项预期之外的福利。

南方茂盛丰富的植被保留了大地上原来广泛而盛大的植被多样性的痕迹,让我们这些在北方早已经无缘于大部分野生植被野生草木的人,得以窥见并自然地想象了人类昔日与无数草木为伴的岁月里的些许场景。深圳作为一个高楼大厦密集的特大城市并没有将这样的自然痕迹悉数清除掉,还给它们留下了一些可以自由发展的空间,这既是拜气候所赐的天然,也更是人类手下留情的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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