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原所看到的黄河
在韩城,终于看到了黄河。不是在著名的司马迁祠的高坡上看的黄河,那个位置是需要门票的。也不是在龙门和禹门口看的黄河,那个位置已经被开矿弄得满目疮痍。我看到的黄河,是周原的黄河。
周原名不见经传,即使在韩城,即使提到了比较有名的大禹庙,也不会有人提及周原。而实际上,大禹庙就在周原村,在村边的花椒林畔。冬天的花椒树在明媚的晨光里有成群的灰喜鹊不断地起降,它们羽翼的灰色与花椒树的颜色很接近,在大禹庙的红墙背景里,难得地让冬天的大地依然洋溢着生机。
在这片高高耸立于黄河谷地之上的黄土高原上,如果不走到深深的黄河边,是很容易误以为自己就一直在平原上的。实际上,这里距离高高的黄土悬崖下的黄河不足一公里。
这一公里之中有一半是穿越周原村的小路,还有一半是周原村东的麦地。用深深的黄土层养育了世世代代的人们的黄河,如今只在深渊一样的崖下浅浅地流过了。
说是世世代代,都不用去查什么典籍资料,只要看看周原村里的老房子就可以深信不疑了。太早的土坯房已经没有了痕迹,留下残垣断壁的多是清朝以降的青砖老房。按照陕西山西的传统,这里的门楼都很高大雄伟,一定要有两层;墙壁都很坚固厚重,一定是不怀好意的攀爬者所不能望其项背的。
每家每户的门楼上都有砖雕的吉利话以寓理想与期盼,如:耕读人家、康乐居、高瞻远瞩;也有在特定历史时期里直接表达政治正确的口号:公社好、农业学大寨;有的门框外的扇墙上还用简体字写着“勤俭建家”“艰苦奋斗”。不论写的是什么,大多都已经字迹不清,甚至是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字互相叠压,都有显示,也都已经模糊。
从清代的上马石到七八十年代的四个现代化,周原将中国历史的这一段百多年沉浮用已经含混了的字句标志在正在纷纷倒塌下去的老建筑身上,使人先穿过百年的历史,再去看千年万年的黄河。让人不禁唏嘘:黄河那宏大的自然格局,不舍昼夜地流淌,将一代代人世的纷纭撇下,兀自向前,兀自向前。
不管怎么样,当穿过麦地中的小路,逐渐靠近黄土悬崖,逶迤而来的黄河以巨大的地理存在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让人震撼的惊异!这就是黄河,如此宽阔,占地面积如此之大,从河对岸渺茫的高崖到自己脚下这一岸的高崖,中间都是亮亮的带子一样的黄河水。
在这深冬季节里,黄河水水量不大,甚至汇不成宽阔的主流;稀疏的分岔里的水道已经被冻结,只有中间水流稍微大些的勉强可以称为主流的河水还在缓缓流淌。流淌过阳光照射的某个点的时候会有持续的反光,粼粼地映照到站在如此之高的悬崖上的我们的眼睛中。
我们经过起先的惊呼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凝望,无声的凝望,望不尽的凝望。一直到发现自己所站立的边缘上长着很多酸枣树的悬崖上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缝的时候,才赶紧退了回来。土崖的崩塌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侧目观察就会发现周围的土崖下都有新鲜的崩塌痕迹。河水逐渐将崖下的黄土掏空带走,上面的悬崖就会逐渐前倾,在最后一个支撑不住的瞬间里便会轰然而下,连那些酸枣树带土崖顶上的荒草和垃圾一起跌下百米深的河谷。
这里的黄河之滨不是旅游点,不是风景区,只是生活中最普通的一个点。这里的黄河之畔的高崖上,很多地方都成了垃圾的堆放场。随着土崖崩塌所带走的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混入黄河水,或者沉淀或者被带向下游,成为源源不断的污染之源。在黄河岸边一个一个密集的村落中,这种以黄河为壑的现象大概不是周原所独有;其污染的规模也就可想而知了。从禹门口龙门一直向下,黄河所携带的已经不仅仅是装满泥沙的黄汤儿,与时俱进的各色垃圾早已经成了母亲河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周原和黄土崖上的一系列村庄都是依托着黄河应运而生的人类聚居之地。实际上,整个韩城都是在黄河之畔的黄土高原地貌中的一个巨大褶皱里的建设起来的。它所获得的荫庇与它所遗弃的损害,主体都是黄河的不舍昼夜的流淌。
什么时候,我们的黄河也能像欧洲的莱茵河易北河一样,成为全流域的被保护对象,没有污染,没有糟害,沿河两岸的森林之下,全部都是观光的自行车专用道;我们的后代可以沿着母亲河一直从源头骑车走向大海!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对得起黄河,对得起大地山川和子孙后代。
希望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以后的后人,再来到周原地方,再穿过村庄去到黄河边的时候,可以在老房子上的门楣之下,还能看见后面这一两百年之间的时尚语汇。那些美丽的汉语,不仅吉利,还很优美;不仅时尚,而且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