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庙细雨
廊前的角落上,有一丛类似南方的宽叶植被以纷披的姿态正承接着源源不断的雨露,形成微乎其微的连续震颤,传递出不细细分辨便会与周围细雨落地的声音相混合的轻响;那声音类似雨线砸中了手掌,闷闷的却又很开敞,轻轻的却又很明确。
这种宜人的闷响因为来自自然,与覆盖着我的自行车的雨衣上的雨水之声,有着清晰的区别。它不张扬,不会像雨衣上的雨声那样不断地用落到人造之物上的异响把你的目光拽过去。在周围广袤的山坡上密集的树冠草丛之上的淋淋的雨声中,这丛高大的宽叶草,并没有因为紧紧地依偎着奶奶庙而仿佛有了特意的神性,它和漫山的杏树桃树枣树山楂树栗子树一样,都是大自然怀抱里的孩子,都在这淋淋洒洒的细雨里惬意地笑,尽管笑容被湿漉漉的头发给遮挡住得有几分模糊。
庙宇在自然里,不仅没有进行“完备的装修”,甚至连围墙也没有。地面还是山坡原来带着坡度的样子,院子里还有露出一个头儿来的石头,茅草树木也是大自然原生的旧貌,显示着对所有人的接纳与亲近。
我坐在这庙廊下的旧沙发上,前面是那种茶色玻璃的茶几,显然是别人处理出来的旧家具。这样的旧家具在村子的街道边上还有所见,都成了日晒雨淋的户外椅。它们在离开了主人的家庭成为公共座椅之后,拥有了广阔得多的用项,结识了自己都想不到的新朋友。
就这样坐在这没有门的庙廊下的沙发上,听雨,还是在半山腰上。这样的情形真是神奇,自己几乎都忘记了怎么就会置身到了这样一种情境中来了。前后无人,只有老杏树下的石碾子将干燥的白色全部褪去,被雨水滋润得变成了润润的青色。俯瞰下去,整个郁郁葱葱的山坡和山坡下的村庄都和这大碾子一样,在这样的细雨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享受着,自顾自地享受着,连带着你就不知不觉地也加入了他们享受的行列。
伏天里下雨的日子,尤其是下小雨的日子,是出行的最佳选择。没有雨就会有灼人的阳光和汗流浃背的闷热,而小雨虽然会让人湿了裤脚和肩膀,但是环境温度却是不冷不热而近于春秋了。而且,雨水将天地滋润了以后人就在水墨水彩之中穿行,思绪便可以自由地洇漫开来;这样时而有时而没有的细雨纷纷的日子,骑车从平原上慢慢的走向山麓,实在是大享受。要是凑巧能到达这样山庙的所在,就更有如登仙了。
这是一个听说过没来过的地方,让人有一种身在异地的新鲜感。对于一个于周围的地理环境和地理细节甚少遗落,无一不如数家珍烂熟于心的本地漫游者来说,这等于是给自己无意中留下的一块山地审美的留白。骑车漫游之中,不期然地来到这样罕有的珍贵地理形胜之中,自有一番悦人的兴奋。不是景点,只是自然的生活格局中的历史存在。因为从未抵达所以是新鲜的,又因为一切都在既有的正常秩序里,所以就像是直接来自你生活中的某一个被忽略掉了的片段,于是在熟悉的陌生感里,审美的兴致被点燃,地理的愉悦被激发,生命的兴致勃勃被重启。这样的境遇,可遇不可求。
处在山麓上的整个村子被从山坡上蔓延下来的林地所覆盖,房屋和街道整个在一片绿色之中,灰白的屋顶和酱黄色的起脊在这样自然的绿色里显得非常扎眼,但是又非常和谐。
家家户户,不论是村边上的还是村中间的,都笼罩在一种亘古以来的宁静里。在这个西面、南面都被山脉给围绕着的高高的位置上,人类的喧嚣还不足以形成对自然有效的挑战。这样的情形实在是难能可贵,若非有高山两面遮挡,若非将地面抬高到比平原高处几十米上百的海拔上,断难其有矣。
这是自然对人类的包容,随着人类的开拓的能力的提高,这种包容已经将届极限:山坡上,很高的山坡上也都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施工点儿,一处处房产坐落到了从来都没有过房子的地方。
距离雾霾笼罩的省城只有几十公里,还高踞山坡俯瞰平原,森林环绕,大山的山息荫庇,没有工业,这些条件都让这里成了得天独厚的个人建房首选之地。
在村口的候车厅避雨的时候,遇到一对老夫妇。老人感慨地说,趁着能动,能出来一次就出来一次。他们从城里坐公交而来,只待了一个小时,便已经准备坐下一班车回城里去了。体力就只能支持这一个小时了。为了这一个小时,他们也觉着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