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天籁琴音（组诗）
天籁琴音（组诗）
——听中国十大古琴名曲
杜高法
阳关三叠
渭城的朝雨，一直凝固在美好的天空
可就在这个无名的晨曦里
抖落在江南古城的云朵
小巷失眠的窗口，琴声低吟浅唱
是送别还是惆怅，抑或泛音
泛绿了岸边的柳色青青
惊醒了哪一间的客舍，哪一滴的露珠
西出的阳关，离别的伤心桥
在桥的故乡，成为了通行和穿越的接点
被逆转了一个惜别的错误命名
用台阶谱写成一串串衔接的按音
擎架起历史凝重和哀怨
于是，遄行和感怀
也只是长途越渡关津的一路风景
倘若，楚天湘水隔远滨
旨酒，梦里水乡则更醉人
劝君更进一杯酒
杯杯照亮在明镜的鉴湖水
折成回望来路的波光粼粼
三叠
醉在欲罢未休
梅花三弄
倘若，你要去吟雪颂梅
只有弹得起茧的手指
才会感知到花的凋零和怒放
只有从天空飘下的雪
才般配填写在这首曲里的词
要不 三次同样主旋律的泛音
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重复和累赘
又都那么揪心
仿佛每一根弦都绷住了你的心
一弄，琴低回
以低音区凝重浑厚明亮开始
推动着梅花开始轻轻地晃动起来
由平稳舒缓推向跌宕起伏
梅花吐露的静动、恬静、端庄
从指间的十三颗徽位上流出
二弄，琴游离
急促的节奏
和不确定的乐音跳跃
赋予了梅花动态的画面感
尽管，缠绵的思绪比雪花还轻
雪却承载着被冻伤的情
追赶在结冰之前
而要一直坚守到梅花怒放以后
三弄，琴飘逸
连续运用八度音的大跳
和旋律线的大起大落
梅花，经历了风荡雪压
命名了它傲然和挺立的形象
风，终于插上翅膀
雪，也将香凝固成永远
我们的耳朵
每一次聆听还都会被风雪刺痛
平沙落雁
每一次天际飞鸣，雁阵排空
忽近忽远地传来雁儿声声的季节
夹杂着秋叶舞动的姿态
震动在我冷冷的七弦琴上
我们仰望的律动
屏住了对飞翔的一种渴望
用脚踮起对你的方向和高度
鼓励着你前行的目标
乐曲没有强烈的节奏
平坦、舒缓、恬静 意适心闲
但静中有动 沙平水远
依然清晰地听得见雁足滑落石头的声音
鸿雁回翔瞻顾 天空激起大地层层的泛音
拨响了逸士惊而复起的心胸
渔樵问答
我一直不把这首曲子当成音乐来听
因为 一答一问已经足够清楚
以至于
能听得清哪一段渔民在问
哪一句樵夫作答
每一次
我听到不同的渔者的诘问
却听得樵夫
每一次都是相同的回答
千载得失是非
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即便 你偊坐桌前
或躲在钢筋水泥缝隙中
笼罩在盖天满地的雾霾里
随着音乐的响起
青山常绿 草木逢春
伐之而后更夭乔
取之而后枝叶愈足
曲意深长
描述不了琴音的全部
橹声之欸乃
令人有山林之想
山之巍巍
水之洋洋
谁听了都有洞穿秋月的春风
却谁都深藏着答不出来痛
广陵散
很少去听《广陵散》
更不愿去触及到它的弦
生怕伸手就能翻开《史记》的片段
一不小心摸到几千年的痛
在心中隐隐作疼
烈性和才俊
如同玫瑰和刀刃之间的距离
无法说服的彼此
天子之怒
与士之怒的刺杀
无法换来惋惜与同情
高亢、激烈
你仿佛能听得厮杀搏击
血腥满地
弦，绷紧得似乎就要断裂
用茧做成的丝网
要彻底在此刻成蛹
——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
这些词汇的碎片堆积成
雷霆风雨
戈矛纵横
在广陵散
大家记住的是嵇康
观者成行，马牛止听
如今重听此曲也不能不遥想嵇康
可就在那个雨夜
我又听得那绝响的《广陵散》
淋断掉了心中的丝弦
让我不能不念及聂政
流 水
是谁稍不留神
把整个曲子弹出了地球
要不《流水》怎么会飘荡在宇宙
又是谁把整个情节
无限地放大在浩瀚的天空之中
要不《高山流水》的故事
在时间和空间中获得永恒和重生
曲目从点点泛音开始
流动着水的轨迹
流水 从涓涓的细流出发
一刻不停的穿越
用七十二滚沸
越过巍峨的高山和丛林
终将汇集成流
经受惊涛骇浪的大海洗礼
伯牙的琴声
因为 经历了风浪
远远地飘过了汉阳江口
落进了太空仓里的无限美妙
子期和他分别的酒
滴在了无法丢弃下的太空
成为永远
古琴台
依然屹立在青石和琴摔碎的地方
只是 哪怕高山流水
再也找不回那根已断的琴弦
所有的世人都在寻觅
——每个人属于自己的知音
胡笳十八拍
每一次
我根本不清楚从哪一拍开始听起
因为 夜已足够寒冷了
冷得让人无法知晓的痛苦成长
徽里徽外凝成了蔡文姬的屈辱与风雪
琴声
从被掳的那一刻
便没有了固定的徽位
没有了准确的音准
南匈奴的十二年间的胡人蜕变
丝毫没有使她失去精神的反抗
忽遇汉使兮称近诏
遣千金兮赎妾身
天无涯兮地无边
我心愁兮亦复然
把天、神送到诉讼的席位
还有谁能做出正确的判决呢？
别儿归国
重入长安
我总不忍心听下去
第十三拍写别子
第十四拍写思儿成梦
——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
其实
都是我们在欺骗自己的听觉
错落了她的身世与社会
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
躲在矛盾心理的坦率剖白
听胡笳
如同读《胡笳吟》
激烈人怀抱
充满“浩然之怨”
更有“心石铁”的坚持到底
潇湘水云
潇水
自九嶷山流过
日夜不停地冲洗着岁月
但那一段历史 始终被元兵南侵入浙
沉没在水云之间
屏蔽了山河残缺 时势的飘零
随着琴声的起伏
一一被揭露出来
引子的空灵
以圆润飘逸的泛音
荡漾起优美的水波
和不断上扬的跳宕旋律
犹如一幅远景山水画被镂空
旖旎而立体
一连串低音的徘徊
引领我们进入烟雾缭绕的意境
展示抑郁、忧虑的内心
以寄眷念之情
迂回着现实的黑暗
凝重了贤者不逢时的义愤
琴弦来回急切地吟荡
如同剧烈痛苦而发出的呻吟
风起云涌、寒江月冷
三个多八度的急促跳进
加之强烈切分节奏的运用
仿佛是内心暴风雨般激情的倾注
挥洒驰骋、气魄雄伟
尽管尾声泛音的舒缓
告知我这是音乐艺术的本身
却再也难以抒抑郁之情
现实的影涵万象
让我的内心已触摸到了弦之外的冰凉
连同力不从心的叹息
都被水和云彻底地泄露
醉渔唱晚
泛舟松江
见渔父醉歌
明明看见他撒开的是网
怎么捞起来的会是歌呢
远远地看似一幅油画
走近岸就是场景
欸乃声声
循着一种律动
搅动了暮色中沉静的烟波和诗句
“浮家泛宅忌昏晓”
“醉眼冷看朝市闹”
欸乃声声
桨声已过万重水
抖落的鱼舱记不得深浅
醉乡酣美堆满思乡的回忆
浸透了发黄的日子
欸乃声声
笑傲烟云、
非尘埃奔走
粗心浮气所能领其趣
“瓮里乾坤大”
“壶中日月长”
只是 日积月累
我们依然看不清瓮中的底
始终找不到壶中的盖
一直在寻找
酒 狂
曲子似酒
浓浓地从巷子的石头缝中渗出来
醇醉而悠长
经历了岁月的漫长发酵
仿佛一坛来不及打开的佳酿
每一个音符都急切地叮咚作响
曲子似酒
应和着节拍和脚步
踉跄而跌跌撞撞
倒进风花雪月的风景里
凝固了一幕似醉非醉的姿态
曲子似醉
难得琴谱中的三拍节奏
可以翩翩起舞
忘思虑于形骸之外
托兴于酗酒
曲子似醉
热烈、洒脱、放纵
像一段无言乱语的抗争
一幅旋风飞舞的速写
它想告诉什么
也许它什么都没有说
杜高法，绍兴人，60后。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作品发表于国内报刊、收入各种集子并获奖。中国古琴学会会员、绍兴市古琴研究会发起人之一，绍兴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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