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研究｜孙皓晖教授湖畔大学演讲实录（七）
大秦帝国与中国文明重建
时间：2019年06月11日
地点：西安君悦酒店
续
孙皓晖：（接上期）秦武王在举鼎中暴死，在位不到三年，是秦国变法第三任国君，也是按照贾谊说法“奋六世之余烈”的第三代国君。秦武王之后由弟弟嬴稷继位，就是秦昭王，但依然是第三代秦王。秦武王赢荡死得太早，没有儿子，所以选在燕国做人质的赢稷回来继位。嬴稷的生母是秦惠王妃子，楚国王族支脉；因其妃子等级称为“八子”，所以也被人呼为芈八子。她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第一个“听政”太后——宣太后。
秦昭王是战国时代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君主，执政56年，公元前251年去世，终年75岁。秦昭王在位最长，但亲政较晚。19岁登上王位，其母宣太后听政，继位十多年以后才开始亲政。在战国秦的历史上，秦昭王时代是巅峰，实力最强，拓地最大。如果说几代秦王是一个接力赛，秦昭王这一代贡献最大，大大增强了秦国军力，扩展了秦国疆域。《战国策》记载，秦昭王时秦国国土达到五个方千里，换算成现在的标准，是125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当时华夏国土的四分之一左右。整个河西高原，四川盆地、重庆、巴蜀，包括云南、贵州边沿地带，陇西甘肃、安康、湖北的一些地方。总体说，除了楚国，就是秦国最大了。而楚国对岭南大地是“遥领”，控制力很差，与秦国领土的实力不能相比。
秦昭王时期的另一大贡献，就是摧毁了最强的军事对手赵国。秦昭王时期，秦国涌现了一个名将——白起。白起的战争天才，在长平之战前已经威震天下，只要白起领兵出征，山东已经无人敢于挂帅迎敌，没人敢跟他打仗了。《史记》记载，白起一生30余战，每战必拔城八座以上，必斩首八万以上。白起时代打的是歼灭战，就是把山东六国的军事力量力求摧毁，能吞掉多少就吞掉多少。
秦国军队的重装备，在白起时代大大发展起来。远射连弩，及各种各样的攻坚性器械，及大型防守性器械，都发展为体系性兵器。《大秦帝国》里面，都详细介绍了这些器械。从汉代开始，战争水平已经不断衰落。我们国家的战争文明，在秦帝国时代打出了最高水准。
战争文明这个概念，是美国人提出来的。美国在二战即将结束的时候，不明确战后如何对待日本，不了解日本人的战争方式及战争价值观，也不明确现在进行的战争美国将付出多大的伤亡。因此，委托一个女社会学家专门研究这个课题，研究日本人关于战争一系列最基本理念。如何对待投降，如何对待生死，如何对待战争胜负等等。不久，这个女学者完成了这一调查，后来根据调查报告写成了一本书，著名的《菊与刀》。关于战争文明的理念，就是这本书提出来的。
秦昭王时代最大军事成就，就是在军事上摧毁了最强大的赵国，使赵国实力大大下降。这就是长平之战。这次战役，是兵法上的最高典型，50余万对50余万，连杀降在内几乎全歼赵军50余万。这一战，打得匪夷所思。我们军事研究机构，到现在都弄不清楚长平之战具体怎么打的。因为，这一战役违背了冷兵器时代一些基本原则，比如《孙子兵法》里讲“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兵力超过敌人的十倍，才能包围敌人，兵力超过敌人一倍，你才能发动进攻。这是古典战争一般的用兵原则。
长平之战不然，等而围之，你50余万，我也50余万，兵力相等，却包围了对方，怎么一个包法？因为原因不明而成为现实，所以在战争史上成为一个永恒经典。我在《大秦帝国》把这一战写得非常清楚，尤其是白起的战略思维，所以推荐大家多去看看。最主要的就是白起的十六字战略原则——因地设军，以重制轻，遮绝粮道，长围久困。
秦昭王时期的第三个大贡献，就是坚持秦国变法使命，坚持法治、严格执法；同时坚持拓展经济，修建了都江堰，使四川变成了天府之国。到秦王嬴政修好郑国渠，关中又成天府之国，秦国实力就大大超出了山东六大战国。秦昭王坚持法治有个例子，地方官给秦昭王祝寿（秦国法令不允许给君王祝寿，更不允许送什么贺礼），秦昭王立即把这个官员依法处置了。
秦昭王时期，在摧毁山东六国的军事实力之后，进入了一个低谷阶段。这个低谷阶段，恰恰是秦国进一步丰富化的时期。这时候秦昭王还没有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立即全面收缩，才度过了危机。
秦昭王一方面功劳很大，另一方面神经质也很厉害。自己把仗打错了，却以抗命为由杀了白起。真实情况是，长平之战后白起坚决主张连续进攻赵国，一战灭亡之；但秦昭王当时认为时间不到，秦国战争中死了一半人需要撤回休养，秦国国力撑不住继续打仗。当时的丞相范睢，有接受外国煽动的嫌疑。一种相对主流的说法是，鲁仲连秘密入秦，说服了范雎。总之，丞相范睢也坚决主张班师。白起只有遵奉王命，班师回国。结果，不久之后秦昭王就后悔了，又想把赵国消灭了。就再次派白起出战。白起认为时机已经错过，战机稍纵即逝，赵国已经从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又和山东六国恢复了同盟关系，现在要去打赵国，山东六国会拼死合纵把秦国挡住，且秦国军力也在长平之战中消耗严重，再次出兵不可能灭赵。白起认为这是盲目战争，拒绝挂帅出战。当时，秦昭王也被说服了。过了几个月，秦昭王又反悔了，又派白起出战。白起坚决不赞同。秦昭王就王命独断，先派王龁，再派王陵，再派郑安平，三次三路全部失败，伤亡严重。秦昭王恼羞成怒，就下令白起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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