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冯小原：【北国逢春】（散文）
北国逢春
作者 ┃ 冯小原（吉林）
今天是谷雨，要说才始“惊春”，似是太晚了些。然而人对于未曾见识的事物总是难免迟钝的，更不消说是我这样一个将生活过成日历的人，若还存余一点对春的知觉，已是值得感激的事了。
岭南也是有春这个时令的。高中时后山上有一棵黄色风铃木，寒假后便挂下一颗颗芽色的小花苞，渐渐连结成串，风过时在人心里作响。再晚些天，树上的黄叶就该落了——年轻的城市乘着亚热带丰富热量带来的朝气，连落叶也见不着半分颓势，那三四月间飘零的旧叶并非已老，却要为新叶让位了。叶落后的枝桠生着浅嫩的新芽，每天都染得更深些，只消数日就化为夏的苍绿了。教室窗户大理石的部分只比课桌稍高，以上全是透亮的玻璃，如画框一般框住那棵几层楼高的木棉树。木棉是广东的省花，花开时木叶尽脱，只余一树的火红——不是燎成一片的，也不是星星点点的，那花一朵一朵，炽热而浓烈，分明可数又不稀稀落落。一指粗的枝杈上一经鸟雀停留，春色便落成了画，印作岭南一隅独有的风情。
然而彼时的我并不当真知道这春天有何特殊之处。鹏城九十月份尚有人修理树枝，只因那树冬天也会再茂盛起来的。年间花市，金橘、兰花、百合、红掌更相次第，明艳不输盛夏光景。如此冬日，自将人心底对春的期盼消尽了。那时我谈起春天，原不过是在谈论几个月份。这个道理，我却是如今才懂得。
长春去岁是十月份下的第一场雪，当时不过零度上下，雪压在枝头，还依稀可见一分绿意，衬得那雪愈发明媚可人。雪化得快，至消融仍是一片干净的洁白，像雏鸟的新羽挠在人心上，教人惋惜，流连不舍。然而这种美，十二月时我已感受不到了。人的眼睛偏爱绿色，见得多便不觉疲惫，如若一个人连着几个月见不着绿意，他这一双眼睛大概就已失却感受美的能力了。
其实纵是寒寂的冬夜，人心里也是有春天的，但我这样被南国暖风惯坏的人却没有调度它的意识；落雪埋住的种子虽不曾失去生发的能力，它的存在却要渐渐被人遗忘了。至于转过年来四月，雪已化去，露出光裸的土地和光秃的树木，而我也卸下冬衣了，都未能意识到春将近。到那一夜东风吹放花千树，红蕊叠白玉，突地打入眼中，才终于唤醒了冬眠中的人。
唯有睁眼看去，才知那夹道的柳已然飘摇着一枝的碧玉了。湖冰前些时候还如破碎的镜子，眼下也被收拾干净了，让出一片温柔的水来。宿舍楼的漆是近橙的一种红，衬在雪似的白花下却不显夺色。那花是山桃还是杏，我尚不能确定，只因我先前是不曾见过的——在我印象里的桃花都是或浓艳或娇俏的粉色，少有清嫩的洁白；而杏花虽有“杏花烟雨江南”的说法，我在江南却也与之缘悭一面。（我见到的江南多梅花、多山茶，于杏却只念着昔年长安曲江畔那一林春好，不知曾引多少文人士子折腰。这耐旱不喜潮的花为何偏偏染了江南的烟水气，到现在我也没个头绪。）夜里橘黄的灯色打在花枝上，或明或暗，映不真切。然而纵是到了此时，连颜色和形状也辨不清，我心里也知道那是花开了——花开了，便已足够。
长春连春暖花开也说不上姹紫嫣红，仍是浅淡的，然而对于暌违色泽已久的人来说却足称惊艳了。春的欣然、欢喜与惆怅，就在这淡色中悄至，蕴在人目光至深的地方，待被察觉。
在此种春色之中，方知古人何以盼之、爱之、惜之、怜之、叹之。我与这万物生发的时节，在近二十年的擦肩之后，终是在茫茫北国有幸遭逢了。
图片作者提供
作 者 简 介
冯小原，东北师大文学院一年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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