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衣萍名字的由来

章衣萍名字的由来

书   同

章衣萍,本名章鸿熙,乳名灶辉。何以忽然由“章鸿熙”变成了“章衣萍”,不仅一般读者不知个中究竟,甚至于研究章衣萍的人,也没有顾及到这变化。本来文人有几个笔名,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章衣萍就还有“缉明”“风闻”“衣公”“章公”“衣”等别号。但将本来男性的名字,变作一个“女性化”的笔名,多少总有些什么缘故。沈从文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用“休芸芸”的化名给鲁迅写信,结果遭到鲁迅先生的反感。可见,一般男性作者,没有什么缘故,不会也不该使用“女性化”的笔名。章衣萍初到北京时,主要在孙伏园主编的《晨报》副刊发表文章,署名“章鸿熙”,但某一天,在一个饭局上,一位女士与做东的某女士谈起他来,他就悄悄地将名字改掉了。

关于改名字这件事,章衣萍在一九三一年二月北新书局初版的《倚枕日记》六月二十八日项下,记道:“我想做一篇小说,题目是《牢狱的血》,主人翁是从前北大的刘××女士。我与刘女士并不熟悉,只在毛一鸣家同吃过一餐晚饭。(唉,如果刘女士是不在人间了,那便是‘最后的晚餐’!)刘女士一见我,便悄悄地对毛女士说:‘这不是常常在《晨报》上做情诗的章××吗?’为了刘女士的一问,我便悄悄地改了名字,叫做‘衣萍’。(如何叫做‘衣萍’,听说这个谜,胡适先生曾猜着了,他曾告诉程仰之。)”

青年时期的章衣萍

查《鲁迅日记》《周作人日记》,由“章洪熙”改称“衣萍”的最早记载,分别是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八日、十一月三日。鲁迅日记记道:晚伏园、衣萍来。周作人日记记道:下午衣萍、曙天二人来访。据此可知章衣萍的改名,是在一九二四年十月后,并且主动跟鲁迅、周作人做过说明的。上述所记的那个饭局,也即在此之前不久。

毛女士即毛一鸣,原名毛佩兰,苏州甪直镇人,一九○四年出生,一九二○年从苏州英华女校毕业后来到北京,考入北大英文系,为一九二○年北大开放女禁后首批女学生。她思想活跃,追随李大钊等参加北京地区的党团活动,并在李大钊授意下,组织北大女学生会,经常开展各种活动。经考,这次饭局上的刘女士,即刘尊一(本名刘贵德),她是中国现代一个奇女子,重庆人,一九○四年生,一九二三年考入北大政治系,受李大钊、陈独秀、鲁迅等人影响,思想活跃、激进。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她与丈夫河洛一同在上海租界被捕,河洛被杀害,她因有孕在身,被转押至南京第一监狱。章衣萍本与刘女士不熟,但对其后来经历似乎有所耳闻,因此,在一九三一年记叙这段往事时,有“如果刘女士是不在人间了”的插叙。

为什么一听到“这不是常常在《晨报》上做情诗的章××吗?”这么一问,便“悄悄地改了名字”呢? 难道“章××”是一个没脸见人的人吗?或者这话刺到了他的某个痛处?

查章衣萍在此前后所写的几篇文章,可知那时章衣萍已与前女友分手,正在和新女友热烈交往中。他的前女友名叫蒋圭贞,北大数学系学生。章衣萍一九二○年冬赴京后,在胡适家做抄录资料的工作,同时在北大做旁听生。大约正是在北大旁听的过程中,结识了蒋圭贞女士。他在一九二三年八月六日夜二时所写的《鲁彦走了》一文中写道:“偌大的北京城,一年以来,我每星期必到的有三个地方,一处是钟鼓寺,一处是后局大院,一处是东高房。但是如今,为了意外的变故,钟鼓寺是不能去了,后局大院是不愿去了,两星期以来,只有东高房的鲁彦那里,还可以安慰我的寂寞的生命。”这里提到了“意外的变故”,即与蒋圭贞的分手。为什么要和蒋圭贞分手呢?原来蒋圭贞不爱他了,爱上了数学才子江泽涵。江泽涵是胡适夫人江冬秀的堂弟,十七岁跟随胡适到北方来求学,虽然中学、大学都在天津南开就读,但假期都回到北京胡适家里来,和章衣萍、胡思永他们一班人十分熟悉要好。大约因为常随章衣萍去胡适家(钟鼓寺)的缘故,蒋圭贞与江泽涵相识,继而相恋。失恋后的章衣萍,一时难以接受被抛弃的残酷现实,嫉恨中曾怀揣小刀跑去中山公园,想杀了自己的情敌。因爱生恨,蒋圭贞也在积极行动,她跑去请求陶行知先生,要他将章衣萍驱逐出京。

章衣萍和蒋圭贞的恋爱,是热烈而真诚的,他写了许多情诗在《晨报》副刊发表,成为小有影响的新诗人。从《鲁彦走了》一文的记述可知,章衣萍和蒋圭贞的分手,约在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日前后,是在当年的暑假,也即江泽涵又从南开回北京来的日子。虽然两人分手了,但他对和蒋圭贞的恋情耿耿于怀,久久难忘。一九二四年八月七日,他在《糟糕的<国语文学史>》一文中回忆道:

“当蒋君同我做‘好朋友’的时候,照例我每月的最后一天拿到薪水以后,总很高兴地跑到伊那里去:‘到东安市场去吧,买东西去!’‘好吧!你又是去买书,买乱七八糟的书!’伊这么笑着说了一句,便跟着我出门去了。……那一天,仿佛小雨初晴,阴沉沉的天气,北河沿地上的泥土还很湿。伊是穿了皮鞋,新做的八块大洋一双的皮鞋,所以只顾昂首挺胸地走去。我呢,脚上一双一元八角买来的布鞋已经穿了两个多月,布面的前后都已经磨破了,在路上一溜一溜地不胜其苦。‘到东安市场买皮鞋吧。有钱只顾买书,自己用的东西全不注意,真是淘气!’伊以嗔带笑的说。‘好吧!一双皮鞋——八块大洋,呀,我穷鬼买不起呀!’我们一面谈,一面走,不知不觉间已到东安市场了。”“我还记得那一天争论的结果,皮鞋是仍旧没有买成,照例我在书摊上买了许多新出版的书,伊又到布店里量了些布,一个月的薪水便用光了。”

恋爱是美好的!失恋是痛苦的!到他写《糟糕的<国语文学史>》时,这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虽然记忆十分美好,但早已不复激情澎湃了,因为到这时,他又有了心上人吴冕藻(曙天)女士。

大概正是因为恋爱、失恋、再恋爱,而且是被“大学女生丢过的”(见其《感叹符号与新诗》),为了埋葬那一段“屈辱史”,使人们彻底忘记他的过去,同时知道他全新的现在,吃过晚饭回家后,“便悄悄地改了名字,叫做‘衣萍’”。

说到这里,章衣萍改名的故事差不多算说清楚了。

但是,为何偏偏“叫做‘衣萍’”呢?听说这个谜,胡适先生曾猜着了,他曾告诉程仰之。

胡适能够猜到章衣萍的谜,那是很自然的,因为刚到北京的那几年,章衣萍简直是依靠着胡适而生活,有时还住到他的家里。与胡适的侄儿思永更是朝夕相见,如胶似漆地友好着。程仰之则是绩溪同乡,也是一同做诗的文友。但是,遍查那几年胡适的日记和书信,均未见对此事的记载。而知道“谜底”的程仰之,其相关纪录和回忆材料也十分难寻。看来,章洪熙为何改作了“章衣萍”,已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二○一五年春节,我去成都拜访龚明德先生。龚先生出示一张有年头的小纸片,记着“章衣萍之‘衣萍’来由”,估计是在研读章衣萍时联想到的一个题目。他认为,章衣萍本名章洪熙,因爱上吴冕藻,为表示愿与冕藻结为连理之心,改用“衣萍”,以便配得相称。他进一步解释道:冕、衣同为服饰,你是冠,我就是服。帽子对衣裳。藻、萍均为水上植物,你是浮躁,我就是飘萍。

章衣萍、吴曙天结婚照

但令龚先生觉得有趣而至奇怪的是,与章衣萍在一起后,吴冕藻却改名吴曙天,乃又一谜也。

在行文过程中,偶然查阅到胡适一九二七年八月给曹良厦、胡敦复等人的一封信,信中称:“北大数学系学生 (第三学年) 蒋圭贞女士,近因北大教员纷散,不愿北上求学,甚愿能转入大同肄业……”由这封信可知,到一九二七年暑期,蒋圭贞尚为北大数学系第三学年学生,据此可推算,章衣萍与她谈恋爱的时候,她尚在大学预科或至多本科一年级,属典型的“情窦初开”年纪。而章衣萍出生于一九0一年冬,不过二十一二岁,少不更事,初恋没有成功,实在是极平常的事。

(作者系宣城市文联主席,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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