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在祖国的大地上》组诗
《遥远有多远》
我这颗狂跳而结满沉沉籽粒的心
犹如草丛中的野兽
潜伏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开始
一种向前的跳跃。我有我的理想国
体内藏着一根针,一罐蜜
一眼井,一辆轰鸣的火车
翱翔的鹰把我的目光牵引到了远方
一路捡拾曾经挥霍的光阴
八千里云和月,浓缩成一道鞭影
仿佛一切都是神的应允,内心
灯火通明。我知道平凡的日子也有刀刃与蜜剑
但我不要做一个转身就走的人
不要做一个被人潮裹挟前行的人
我相信理想的痒和点石成金的梦
它有多大的隐秘,就能打开多大的天空
我也相信一颗紧扣剑胆的琴心
能够说服一切喧闹的事物,静下来
滴水穿石或乱石穿空
《父亲读我的诗集》
他拿着我写他的诗书在我身边坐下
摸索着话题,问起我的工作
和出书的费用
曾经刀片一样的目光,此刻
藏满温柔
聊着聊着,这个毕生的假想敌
恍若朋友
聊着聊着他成了学生
而我却像一个父亲一堆道理
聊着聊着,诗非诗人非人
《吴开展》
也就是个人名
打工,写诗,立命,惜亲人
再多一个
我都承受不起
生活巨大,时光节节败退
镜子清洁的光时常警醒着我
天空难道仅仅是为鸟儿准备的吗?
未知的险途,旋涡
飘渺的远方,在等待我放弃
而我放弃了等待
我不会与自己握手言和
我不要提前退席
我不要做一个转身就走的人
我不要做一个来了和走了都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要做一个被人潮裹挟前行的人
在刀的面前
我内心的沧桑如此完整
《新城记》
每天,我都迟一些睡,早一些起
每日像约见爱人般约见自已
开始亲近这座城市的陌生
小马般谨慎过河,老牛般低头耕作
下班后,出租屋里的时光很精致
我喜欢怀抱自己发呆。窗外
天空很窄,高楼肩并着肩
由亮转暗的傍晚里,我听得见内心的秒针
我依旧还在写诗,趋于偏执
还给自已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笔名
更多的时候,我是在用语言的螺钉
拧紧自已的方向
女儿摔伤了也没能回去
妻子在电话里低泣与自责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张X光胶片上
看到了女儿的骨头。下班后买回几只苹果
摆在出租屋,果香四溢,那微小的香
在擦过我肩的瞬间,我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出差返回,深夜的火车站依然人潮汹涌
好像从来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忧伤
一个人的中秋节,写下几首乡愁诗
也没有几首经得起推敲。夜深了
烟火引燃了枕头
火势,像思乡的愁,控制不住
惊慌地泼冷水
整个凌晨两点半,只有忧伤在
整个房间里,只有孤独在
过了冬至,一年的光阴所剩无几
午餐后,我常在丛林般写字楼的缝隙里
仰起头,享用大桶大桶的阳光
又想家了,好在还有诗歌,有抵万金的家书
有妻儿在视频里的叮嘱,嗔怪
正如今晚,他们齐声喊我一声浑名
一年的辛酸就融化了
年关的火车开动起来,沿途都是奔跑的车轮
深夜才能到站,妻子却执意要来接我
一路上,我像一个热恋中的大男孩
正在赶赴一场约会,有点儿焦灼
有点儿不安和兴奋
《出租屋》
房子很小,几乎容不下一个灵魂
在里面大喝一声
做自己的王,笔指江山,书是美人
修于宽阔,内心晧月长空
镜子里那个佯装强大的男人
脸上不易察觉的阴影,是内心真正的死角
以至于从不敢熄灯,我知道
生活的泪珠与真相都在暗处挣扎
也常在亮堂堂的灯光下自我安慰
掏空肉身,这些静默的毁灭
并不使我懊丧和感到羞愧
我习惯把自己一再抱紧,抱成一根针
一罐蜜,一辆轰鸣的火车,抱成高山
抱成一个亲亲的人儿,只是不知
一个人要住多少出租屋才能找回故乡
一只鹰要穿过多少逆流才能栖息在家园上
《不惑之年》
时光多像一串泪珠。转眼间就到了嗟叹流年的
不惑之年,一个男人前半生的潦草和琐碎
浩瀚而无言,两手空空就苍老了
生活的惩罚验证了父亲所有的严厉
如今像雪球利滚利回到我的面前
好在我已学会明月清风的生活法则
体内的江湖,逐渐平息了风浪
结满籽粒的心弯垂着沉沉的金色
相比较于高大的事物,我更愿意低下头来
低于尘埃和生活,看护我脚下忙碌的蚂蚁
和春风中正翻书的少年
好在到了这把年纪,父母依然健在,我还是
一个来路清楚的人,那透支的索取和舐犊之情
我将一分一厘地积攒和偿还
好在我还有理想的庠和点石成金的梦
那些颠沛的行程,那些突如其来的苦楚
我都放在迎风的兜里,什么都别想把我吹灭
好在妻子原谅了我的迟疑与愚钝
安然地认领了命运,坦然地迎接明天
好在我还可以低眉顺眼地写着温暖的文字
写下故乡、亲人、渴望以及我的爱与生活
《十二年》
一轮生肖
使异乡真正成为异乡的
是一个肩背悬崖与忧伤的男人
在宿命里种下的远方
和迎风而立的勇气
沿途掏空的肺腑,结痂的灼伤
坚硬的骨头……已成旧中恳求
从容的良药
青丝滋生白发
有谁与影相随,有谁扬长而去
又有谁不动声色,相信命定的针眼
在对视中己相约来生
如果一生足够长
我希望去更远更暗的地方沉浮,问津生死
雪落成泥
《一个人的中秋节》
一个人的中秋节,也是中秋节
居住了多年的出租屋突然有些陌生
我说不清,为什么要对窗外一只逆风中的灰鸟发呆
动情。我也不想想
一个诗人该如何完成他的异乡
穿堂的风轻拂深秋的皮肤
也吹动心疼的部分。我突然想与酒同醉
剥开自己粽子一样的层层裹裹
提前交出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妥协
安慰那个不停把自己鞭打
与生活较劲的另一个我
和无数个我。就像一个诗人放弃了雄辩
的写作方式,无奈而又自若
夜醒着,远风越来越大
我听得清夜空上星辰走动的微响
和寓意,但它们终没能说出我的秘密
此刻,我在诗里,生活仍在火里
《这么多的水渍和裂痕》
好吧,我如数供述
我借忙碌之名很久没给父母打电话了
我故意用水龙头淹死了你种的玫瑰
我偷偷地说过别人的坏话
我的诗歌被幻景所困,还辜负着汉语
我内心偶尔还会举起刀斧
我对横暴者折过腰,至今还没勇气拍案决裂
而就在刚才,面对一个突然哭泣的女工
我还在大声呵斥,转身就走了
这么多的水渍和裂痕,请羞辱我吧
对于还试图以原谅为名请求的原谅
就让我自己来羞辱吧
《嗨,亲爱的小孩》
感谢你赐我父亲这个称谓
眉眼与我相仿。让一个粗糙
无知无畏的男人,内心陡然像棉絮一般
柔软,大海一般博大,容得下天下
二岁随我异乡漂泊
成长。寄居城市边缘不规则的家
因你有了家的温馨。你像小鸭子般学步
背口齿不清的唐诗,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三岁你满腹心机
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要我买个新闹钟,“它会走得快些
就可以早点去上学了”
五岁你是张狂的喇叭花
阳光中奔跑,拔节疯长,红杏要出墙
放学途中带回一只流浪狗
央求我收留,落泪
七岁,你换牙的小嘴,漏风
分外乖张。与你妈妈一样爱美
浑身带刺,学我的样子在人群中沉默
模仿大人口吻,电话里和我说大道理
成长是多么容易啊,八岁生日说来就来了
我又要远行
没想到你会那么地懂事
抢着帮我拿行李,小小的身体
沉向一边。站台上
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紧妈妈的衣摆
两弯月芽儿,颤颤地
背地里,我的心也湿了
《没人能读懂我的故乡》
故乡越写越小,诗句新如题
仍在那些经典里寻找说辞
楚地的巫术,怀乡病,漂泊综合症
楚方言,一声比一声嘶哑
时光下手太狠了,我一再地把自己掏空
再装满,打开。纵使生活狠扇耳光
我依然吐吐舌头傻傻的笑着
一肚子发霉的汉字是我弯垂的籽实
比中年更像中年。我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才这样与众不同
我是如此的相信,亲人的幸福就是
我的幸福,仅有的一颗心分成了
两瓣,一瓣给了故乡
一瓣陪我在异乡受苦,把命偿还
我自己也说不上是征途
还是归途,是忧伤多一些
还是渴望多一些
《辞别诀》
此去,我要用火车穿过针眼,缝补断裂的漂泊
此去,我要让血液流成一条宽阔平稳的河流
此去,我要与另一个我狼与狈,张灯结彩
此去,我要无花无果,为伟大的零而奋斗
此去,我要用千年的汉字戳破纸背,言辞中闪烁黄金
此去,我要逢庙必进,与有名无实的寺庙,交换虚无与苍茫
此去,我要追赶一些失语的人,让他们重新开始繁琐的叙述
此去,我要修建内心教堂的塔尖,真理直指苍穹,把天机捅破
此去,车海浮沉,过了长江,就到了中年
此去,飞雪,虽单纯,却是一道风景
此去,风寒,虽切肤,却是一季时节
此去,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
此去,滋味深处,减三分与人尝
此去,最不舍的还是妻子和女儿
她们是我一颗心的两瓣……
《江南遇雪》
大雪在夜晚抱紧大地
世界只剩下白
整个城市在棉被一样的雪中睡去
奔忙了一天的人们
将一部分重负卸到梦里
一部分柔软留在枕头上
都在梦里做一个好人
作为身背命运之弦的旅人
多年来,我为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反复
搬运自己,在不同的城市遇见过
很多不同的雪,他们与我互为容颜
去年是一个样子,今年又是
另一个样子,唯一不变的是我的理想
顽冥不化,依旧含泪地抱在怀中
从不曾奢望雪中送炭之人
但作为一个被幻境所困的诗人
我却总在落雪的深夜醒着,喜欢
用雪花虚构春天,用流水代替叙述和抒情
钟情在广场上领受雪的教诲
和恩赐,如雕像般思想样孤零零站着,端详
众生,想人世百态
试图看清我为何出生
归处何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