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农办主任十年前关于发展农业合作社的调查思考，至今依然深刻！

现代农业经营的希望之路

——对江苏农民专业合作社的调研

前不久, 我们一行3人到江苏南京、常州两地就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情况做了专题调研。作为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较快的省份之一, 江苏现有依法登记的农民专业合作社4.4万家, 登记成员562万户, 农户入社率38%, 社均成员125户, 登记成员、农户入社率、社均成员、出资额位居全国首位。经过四天的实地考察, 我们总体上觉得:合作社的快速发展大大提高了农民在市场上的谈判地位和竞争能力, 明显助推了现代农业的建设步伐和发展深度, 但扶持少、人才缺、融资难等突出问题仍然严重制约着合作社的壮大, 建议今后要把发展农民专业合作社作为建设现代农业的重要载体、创新农业生产经营模式的主攻方向、开创“三农”工作新局面的一件大事来抓。

01 联合起来进市场

我们到的第一站是全国著名的养蟹专业合作社——南京市高淳县的“江苏固城湖青松水产专业合作社”。合作社理事长刑青松热情接待我们, 一坐下, 还没等我们细说来意, 理事长就兴奋地谈了起来:“今年, 我们办了一件大事”。什么事让理事长这么兴奋?2011年螃蟹产量丰收, 但市场价格持续低迷, 青松合作社的成员乃至长三角的养蟹农户都是忧心忡忡。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青松联社决定以市场双倍的价格收购, 确保合作社的养蟹农户有一定收益。“如果以市场价收购, 农民就要大幅亏损, 这样下去, 农民明年就不会养蟹了, 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品牌就要砸了”, 刑青松介绍到。联社接着又给经销商做工作, 把联社的螃蟹基本按较高的价都销了出去。最后下来, 不仅成员农户有较好的收入, 合作社也没有亏多少。合作社的保护价收购政策, 既保障了农民利益, 又保护了养蟹产业的持续发展能力。听着理事长的介绍, 我们深切感到, 农民组织起来成立合作社, 确实抵抗市场风险的能力明显增强, 农民利益更能得到有效保障。

“明年, 我们还要干一件大事”, 理事长踌躇满志, “我们计划投入一千多万, 把养蟹的质量追溯体系建立起来, 我们要建立一个网络, 在网上, 我们可以知道任何一只卖出的螃蟹是什么时候、哪个地方打捞起来的, 是谁家养的”。说实话, 原来我们没想到合作社在农产品质量安全控制方面的作用也这么大。可一千多万怎么筹措?联社已有积累200多万, 南京市政府扶持一部分, 联社再通过成员增资一部分。我们诧异地问:“这么大笔资金, 银行没有贷款吗?”“贷不到的, 我们又没有什么抵押物, 银行不会给我们钱的”。看来, 合作社发展的金融支持确实十分薄弱。这时, 随行的南京市领导插话:“我们政府对合作社的支持是很大的, 我们把道路修到合作社门口, 把水利设施给他们建起来, 发展农业、支持合作社主要目的不是增加税收, 我们就是要促进农民增收, 合作社在增加农民收入方面效果十分明显, 以后, 我们就应当走'政府支持合作社, 合作社带动农户’的发展道路。”这些话, 深深引起我们的共鸣, 这应该就是今后农业经营体制创新的一个基本模式。

在理事长介绍完他的“丰功伟绩”和“宏伟蓝图”之后, 我们对他的发展历史产生了兴趣, 这么大的一个合作社, 是怎么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刑青松早年是个养蟹大户, 2005年, 他联合其他几个大户发起设立了青松水产合作社。在高淳, 养蟹合作社还有好几家, 相互竞争十分激烈, 这既影响经济效益又制约品牌发展。2008年, 在邢青松的斡旋下, 县内11家合作社联合组成了高淳县青松水产专业合作联社。为进一步扩大市场规模, 提升市场话语权, 降低经营风险, 2010年, 联社又联合南京、苏州、无锡等五个省辖市成立了江苏固城湖青松水产专业合作联社, 成为江苏首家跨市域 (还包括部分省外会员) 的水产类农民专业合作联社。青松合作社由创办农民专业合作社, 到县级合作联社, 再到省级合作联社, 坚持扭住养蟹产业发展, 市场影响日益扩大, 经济效益逐年增加, 目前已有合作社23家, 成员3218个, 出资额达到1000万元, 实现销售收入3.8亿元。我们感到, 单个的农民专业合作社联合起来成立联社, 特别是拓展同产业的横向联合, 充分发挥了“合作的效用”, 将是今后合作社发展的一大趋势。

在座谈中, 我们还特地了解了合作社的利益分配机制。螃蟹收获季节, 合作社以保护价收购成员螃蟹, 同时依据交易额 (成员卖给合作社的螃蟹量) 提前进行分红。年度终了, 合作社先对剩余利润提取发展公益金, 联社还给合作社一定数额发展基金。最后剩下的利润再根据成员出资额度进行分配。以2010年为例, 青松联社实现利润583万元, 按交易额分红380万元, 提取公益金55万元, 按成员股本分红90万元。

02 土地入股办合作

在常州金坛市, 我们主要调查了金土地有机稻米专业合作社和碧润水芹专业合作社等几个以土地入股为特点的合作社。

走进金坛市朱林镇黄金村, 村委会大楼墙面上赫然写着几行大字:“土地载项目、产业有品位、产品做品牌、合作促增收”。这是一家由村集体经济组织发起设立的稻米生产专业合作社, 村支部书记严清华就是合作社的理事长。对这种以土地股份合作为基础, 由村集体领办的合作社, 我们比较担心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它会成为集体经济组织的“翻版”, 以这种形式把农民的承包地再变相“集中”起来;二是违背农民意愿, 搞强迫命令。我们边走边聊, 问是不是村里所有农民的地“都”加入了合作社, 他们告诉, 村里也有40%的人没有参加合作社, 村集体和农户也都是分别作为不同出资主体入股合作社, 分配也不是全村人都人人有份。与一些农户交谈, 也没听到农户被迫入社的反映。看来, 这与有些地方以合作社之名行“返租倒包”之实和原来那种“归大堆”还是不一样的。

依托稻米合作社, 村里还成立了农机合作社。在农机仓库, 我们看到了从日本进口的插秧机、播种机等农业机械。“这么现代化的设备, 您们使得怎么样?出个毛病怎么办?”“使得还凑合, 有个小毛病自己修, 问题大了修起来就比较费劲, 我们还是缺人, 缺懂机器的人”。严清华给我们介绍到, 农机合作社购置了大型收割机、中型拖拉机等76套设备, 现在种地基本实现了全程机械化。在访谈的最后, 我们询问到:“在办合作社的过程中, 有没有什么困难?还希望政府解决点什么问题?”严清华有点腼腆地回到, “就是银行不怎么喜欢我们”。这让我们越发感到, 贷款难、融资难是目前大多数合作社都面临的瓶颈制约。

在金土地合作社和随后我们考察的碧润水芹合作社, 我们重点探讨了他们的土地股份合作模式及其机制。金土地合作社采取土地、设备资产、技术、信息等多元化入股方式, 合作社设置总股权2000股, 每亩承包土地折算1股, 股权数990股, 资产810股, 技术100股, 信息100股, 股权可以继承、馈赠, 在入股协议有效期内可以依据章程转让。虽然每亩土地都是一股, 但获取的收益因土地的类型 (等级) 而不同。村集体牵头成立评估小组, 小组由村民代表和土地流转服务站工作人员组成, 根据入股土地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土壤肥力、水利条件等进行综合评估, 确定土地的类型。参股土地有两次获取收益的机会, 一次是保底分配, 这相当于土地的租金, 价格参考政府绿色通道租地价、农民自报价、区域性市场价格等确定并公示, 不同类型土地获得不同的保底收益。保底收益金有两种支付方式, 现金支付和粮食支付, 整组型土地1100元/亩或600斤稻谷, 园区型土地1000元/亩或550斤稻谷, 小片型土地600元/亩, 零散型土地500元/亩。合作社支付完土地的保底收益金后, 也对资产及其他入股方式进行保底分配, 这相当于也给资产等入股方式支付租金。最后的利润, 4成用来提取公积金或公益金, 6成按照股份比例进行“二次分红”, 这时, 入股土地第二次获取收益。

碧润水芹合作社成员入股则有土地和资金两种方式, 其中, 资本222股, 土地1135股。种植水芹的农户多以土地入股, 5亩地为一股, 农户一般入股3、4股, 多的达到15股。销售水芹的经纪人则多以资金为出资入股方式, 1万元为1股, 出资多的有15万元, 少的则在2、3万元。合作社的分配方式与金土地合作社大同小异, 先是给入股土地支付固定的租金, 剩余利润, 75%提取作为公积金或公益金, 10%根据交易量进行分配, 15%依据股份进行分红。

土地股份合作有几个好处较为明显:一是土地股份合作为规模经营、集约经营提供了基础。金土地合作社对入股土地实施整理, 建设了灌站、机耕道和防渗渠道等设施。整理后的土地不仅面积增加, 而且质量提高, 机械化耕种条件明显改善, 生产效率大大提高, 合作社亩均净效益达到860元/亩, 比分户分散进行常规水稻种植高出近500元。二是土地合作直接促进了农民增收。农民是股东, 有分红收益;劳动力转移后, 还有务工收入。三是还壮大了集体经济。黄金村的村集体通过资金、设备、技术等入股金土地合作社, 2009年和2010年分别获得收益11万元和35万元, 2011年预计可分配到60万元。水芹合作社不仅解决了农村1500人的剩余劳动力就业, 更是创造了亩均净收益8000元的高效益。

土地股份合作目前在江苏各地有一定比例的发展, 在长三角其他地区也有一些。通过调研我们初步感到:这一合作形式只要是农民真正自愿的, 不变成集体变相把农民的地再“拢”起来, 就可让它先试着、发展着, 今后再视情况而引导和规范。

03 公司领办可看看

最近一个时期, 对一些龙头企业参与领办专业合作社的情况和做法多有议论, 我们对这一合作形式也作了专门调研。我们重点考察了武进区的江苏立华畜禽有限公司。这是一家经营禽肉产品、在国内比较有影响的农业龙头企业。与青松合作社由大户领办、金土地合作社由村集体牵头不同, 这家合作社属于公司出面办的类型。公司董事长程立力从事这一行业二十余年, 对公司经营和合作社运作十分熟悉。

座谈中, 我们试图了解公司领办合作社的真实意图, 以及公司如何平衡与农户之间的利益关系。程立力董事长介绍, 公司指派承担经纪人职能的公司员工与农户一起办起合作社, 鸡鸭等家禽饲养主要由合作社承担, 公司统一提供原料、统一提供服务, 并以较为稳定的市场价格统一收购。通过建立合作社, 公司的禽肉生产和来源更加稳定, 公司则更加专注于加工和销售业务。为了保持家禽养殖人员队伍稳定, 公司将发展加入合作社的目标成员锁定在中低收入农户群体。交谈中, 我们插话问到:“不办合作社不行吗?你们就是公司加农户, 直接给农户提供服务和买他们的产品不就完了?”“首先, 办了合作社, 我们能给农民一个稳定的预期, 和农民打交道有个特点, 农民只能赚钱不能赔钱, 如果这次养鸡赔钱了, 那下次就没人养了, 这市场也就没了。第二, 有了合作社, 农民总觉得 (合作社) 是自己的, 办起事来农民更容易接受”。我们说以泰国正大为代表的公司加农户的肉鸡经营模式不是很成功吗, 不想董事长很明确地予以否认:“我也深入考察过正大, 他们也不是做得最好最成功的!”

经过调研座谈, 我们发现, 公司领办合作社, 主要目的是稳定公司和农户之间的合作关系, 缓解公司与农户的利益冲突。从市场经济角度看, 公司领办合作社肯定降低了市场运行的交易费用, 对推动农业产业化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我们也隐约察觉, 公司在办合作社的过程中获得了不少政府的“好处”, 在政策设计时, 如何让农户能够更多地得到这些“好处”是个重要的关注点和把握点。这方面, 常州市的做法可资借鉴, 常州市制定了一个目录, 进入这个目录的合作社必须经过有关部门审核认定, 市财政只对进入目录的合作社进行有关补助。但我们仍比较担忧的是, 在公司领办合作社的过程中, 合作社运行的“天平”如何能确保向农户而不是公司一方倾斜, 有关“审核认定”执行时间长了又会不会走样扭曲。

调研中, 我们感到专业合作社发展还有两个问题比较突出:一是合作社办信用合作还比较难、不太顺。高淳县红岗经济林果专业合作社, 为解决资金困难成立了资金专业合作社, 开展资金互助合作, 但资金合作社仅由民政部门登记为社团法人, 在农工委审核备案, 工商部门并没有同意注册, 金融部门也没有批准。就是这样没有“准生证”的资金合作社, 在高淳县也仅有4家, 全南京市也仅有33家, 远远不能满足发展需要。二是合作社享受税收优惠政策也比较难、不太顺。虽然国家已经规定合作社销售农产品免征增值税, 许多合作社负责人都表示, 由于合作社购买的许多原材料都是农户自产的农产品, 得不到正规发票, 无法进行成本抵扣。同时, 合作社办加工企业不能免税, 而在国外, 这都是免税的。

04 政策建议

一是加大政府财政支持力度, 在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农业技术推广、产品品牌营销、合作社人员培训等多方面都可给予合作社更多的扶持。

二是进一步完善修改《农民专业合作社法》, 切实解决联合社登记难问题, 加大对联合社的扶持和指导。

三是鼓励农民专业合作社兴办农产品加工企业或参股龙头企业, 对合作社办的农产品加工企业, 在增值税、所得税征收方面也给予减免。

四是扩大农民专业合作社开展信用合作试点范围, 尽快出台试点的具体办法, 并鼓励合作社在财政支持下参与担保体系建设。

五是落实已有土地支持政策, 对合作社的设施用地和农机具库房用地等作为农用地对待。

作者：唐仁健 陈剑波 何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