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忆丰收河

秋分日是“中国农民丰收节”。庚子金秋,丰收又至,疫情、汛情连番考验,让这幕秋收景象更添一份色彩,生动有加。凉夜,虫弱鸣声中,思念“故园应露白”。小村的旁边有一条丰收河,自南向北将村庄与庄稼地完美分开,河东岸是院落密集的住家,西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

连接两岸的,是上世纪80年代修建的红砖混凝土结构的小桥。人来人往,车行牲口走,乡下的岁月绵延。

这条河,哺育着村庄,灌溉了土地;这架桥,将生存和生活结合,日出时,人们过桥为了生存耕耘于西岸的田垄上,日落时,人们过桥开始生活于晚炊袅袅的东岸院落里。河和桥,从童年到暮年,伴着小村的人们喜怒哀乐,孩提时,这里是乐园,游泳,摸鱼,河水永远是孩子们的;懂事后,这里是希望之门,过河走桥,提担负锄,扛起家的希望;过河走桥,这里是通往外界的“龙门”,跃出去,改换门庭和命运,立起人的尊严。

鲁西北的春天,总是乍暖还寒,这时的丰收河是赢瘦的。薄薄的冰层开始断开,桥下的冻土开始松软,踩上去会有泥浆泛出。河面低了,桥显得高大,桥洞全部显露出来,桥墩也一览无余了。乡下的小学生,娱乐项目少,寒假显得挺长,孩子们来到河边,玩冰,挖洞,放野火。冰面在融化,滑行是不可行了,“跑冰”是惊险的,也是刺激的,吸引了孩子们中的一批批“勇士”——从东岸踏冰飞快地跑到西岸,然后能迅速找准合适的冰层跑回来者,为胜。各种分析、选择之后,展开竞赛,胜者骄骄,众孩投去羡慕的崇拜。每年的败者,也是焦点,无非是冰破坠水,湿了棉衣裤,除了现场一片嘲笑声,回家就只能钻被窝(没有可换的衣服),父母的怒骂甚至棍棒是少不了的。挖洞的队伍,更年幼些,河床都是他们的“领地”,挖出还在冬眠的青蛙还有可怕的蛇是常有的事。放野火的,看好了河边上干枯的芦苇、野草,过春节剩下的鞭炮香火偷出来,点燃,取暖,看火烧丰收河两岸。野火确实烧不尽,每年都在发生,火借着风,风旺着火,“连营”之后会波及岸边场院的麦秸堆、柴火垛,火光熊熊,映红了河面。

夏天的丰收河是丰沛的。雨水加上上游分流的黄河水,让小河名副其实,河水在奏响一年中最响亮的声乐,桥上最繁忙的时刻来到了。夏的夜晚仍旧湿热,东方未晓,已有桥上车马,蹄声得得,鸾铃咚咚,昨夜丰收的梦境还在,躬身在广阔田地间,充沛的河水浇灌后,不歇的昼耘夜麻,美好就如桥身上的块块红砖,通过层层积累叠加似的努力,撑起了触手可摸的形状。过午晌的河里,桥上都是戏水健儿的天下,跳水,潜泳,捉鱼摸虾,各显神通。台风或者暴雨后,小河也会显示出狰狞,暴涨决堤,冲毁田地,倒塌房屋,顽皮者也有被河水夺去性命的。暴涨的河水与桥洞最高处持平,在桥上俯身可及水,大鱼一跃就可落到桥面上。幸运儿抱起鱼就往家里跑,可是家人都在庄稼地里忙抗洪,无人分享他的“中彩”之乐。把鱼放好,找回家人,大鱼却成了邻居馋猫的美餐。那年的夏天,面临高中文理科分班的选择,暑期中的一个下午,大雨稍歇,空气闷热的很,躲在奶奶家读了那些小说和诗歌,雨一停就来到河边,合着湿热、泥土、绿色植被的浓味,听河水滚滚。阳光突现,一道彩虹升起在河的南边,写意般抽象隽博,水彩样美丽祥和,应该追求深刻和情感表达,嗯,决定了未来的生涯。

秋风起,河面上落叶飘零,繁乱的丰收河两岸无法入睡。经历了夏的膨胀和无序,河水汇入秦口河,奔向遥远的渤海湾,桥身上印下的水渍是岁月留给它的“年轮”。一年中桥身最负重的时节到了:载满玉米,大豆,高粱,芝麻……的小推车来了,弯着腰的推车人心里如河水流淌之轻快,媳妇的新衣,孩子的书包,都有了着落;驮着各种秸秆小山一样的骡马车,碾压桥面接踵而过,拖拉机的轰鸣声回响在桥洞里,整个河道充满喧嚣。丰收河两岸都是金黄色的,村落里的人们早早就带上干粮,走出家门,忙着走桥过河去收获沉甸甸的秋景。夜色已浓,露水和雾气覆盖着田野,疲惫的人们机械地挪动双脚,向着对岸的灯火而去,过了河,粮食就到了家,乱乱地吃喝些晚饭,大炕上就响起了河浪般的鼾声。河面上飘落着玉米或者高粱叶子,被“淘气包”们拽断的半熟的南瓜或者棉花桃子,顺流而下,放秋假的孩子们自动将这些飘零物视作自己的船只,畅想着哪一艘早日入海,为他们的未来也带来好运气。

北方的雪花一开始也是霜的变形,丰收河渐渐安静下来,冰冻起来。两岸离着桥比较远处,芦苇由绿变黄,腰身由软变硬,寒风吹过飒飒而立,向冰面示威一样。冬至前后,河面冻得结实起来,在无聊的寒冷中,村庄里孩子们有了最为快乐的冰上世界。滑冰的工具五花八门:脚掌般大小的竹片就是冰鞋,一根满手粗、与人等高左右的木棍,顶端楔入钉子之类的尖锐金属物,可插入冰面,就是“滑车”主动力了;用板凳、马扎之类改造的冰上运动设备都是小小孩的“玩意”。一幅结实平整的竹冰鞋加上应手的“发动器”,这才是冰上“英雄”的标配。冰上比赛往往在晚饭前后“鸣枪”,飞一样的感觉——碰撞,摔跤,滑倒,翻滚,棉袄被汗水湿过,棉鞋被冰水浸过,手和踝露在外的皮肤被朔风撕裂开口子,带着血,但风驰电掣的快感掩盖了疼痛。不小心闯进喂牲口取水的冰窟,摔断了胳膊,引发了冲突甚至“战争”,家人责骂(打)是常事,丰收河上的滑冰人从未因此而减少。直待年味渐浓,好吃的和鞭炮的吸引力大了,才将“装备”收藏起来,有的藏在屋后的草堆里,被当做引火之物永远消失了。终于,隆冬和大雪把“赛道”破坏了,丰收河也在等着春风之度。

走过村边小河的365天,多少人由桥上启程,迈向田野和不可知的人生未来。当鬓角发白,静夜时分遥想小河以及与小河有关的人、事、物,得机问起故乡老友,答曰:河道失修,几近干涸;桥身斑驳,应该重建了。

(作者:在边缘,山东滨州人,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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