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民俗:正月二十五“填仓日”
题填仓日
(平水韵)
一夜东风万物苏,
春池水暖旧痕无。
农家又到填仓日,
祈盼年丰画囤图。
在鲁北滨州我的家乡,过完正月初一春节,正月初五“破五日”可谓仅次于初一的又一个“小年”。这天,吃饺子放鞭炮,早饭后,没拜完年的继续走亲戚拜年,拜过年来的就洒扫庭院,祛除禁忌,在村子里串门聊天。
农历戊戌年正月初五,吃罢饺子,上三年级的孙女问我:“爷爷,过了初五,正月里还有哪些节日?”我说:“还有正月十五元宵节呀!”“过了元宵节呢?”孙女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我顿了顿:“还有一个人们快忘记的节日,正月二十五‘填仓日’!”
孙女仰着头,眨着会说话的大眼睛望着我,我心领神会,喝了一口茶,给孙女讲起了“填仓日”的来历。
填仓日,史称填仓节,又叫天仓节,是正月里最后的一个节日,也是中国民间象征来年五谷丰登的节日之一。如果说“腊八日”是春节的序幕,那么“填仓日”就是春节的尾声了。
“填仓”,意思就是填满粮仓,在我的家乡,俗称“打囤”。在中国北方,民间流传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相传,北方曾连年干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然而,皇家不管百姓的死活,依旧横征暴敛,造成饥馑荐臻,饿殍遍地。尤其临近年关,穷人更是走投无路,因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这时,给皇家看守粮仓的无名氏仓官守着大囤的粮食,看着倒下的父老乡亲,实在无法忍受。仓官毅然自作主张,偷偷打开皇仓,把皇家的粮食发放给灾民,救了一方百姓。但仓官不好向皇家交差,于是就在正月廿五日这天放火烧仓,自己也随即跳进火中殉职。后人为了纪念这个无名氏仓官,民间称其为天仓爷,每到这一天,就用细炭灰或柴草灰在院子里打囤填仓,以示对这位仓官的怀念。
旧时北方民间,每当填仓之日,清晨,太阳没出之前,家家户户响起“嗒!嗒!嗒!”的敲打声。各家上了年纪的人在院内用草木灰画上几个大小不同的像粮囤样的圆形图。(囤,是一种盛放粮食的器物,用竹篾、荆条等编成或用席箔等围成。)人们先将草木灰放在簸箕里,一手端着簸箕,一手拿着小木棍边敲打边撒灰,在地上画成一个个的“圆囤”,并在中间画个十字形,再在每个格里和十字中心撒进诸如麦粒、高粱粒、谷子、豆子或玉米粒等粮食,意喻五谷丰登、富贵有余。圆囤边上再画上梯子状图,意喻大囤满,小囤流,粮食多得须围很高的粮囤才盛放得下,存放粮食须攀着梯子才够得着。
人们一边画着圆囤,一边喊着吉利的话,“天仓爷,填仓来,粮食元宝填到俺家来”,“黑小子,赶车来,元宝粮食赶到俺家来”……
填仓日往往有一些节日饮食习惯,我的家乡把“填仓日”叫成了“填嗓日”,认为这天应该让美食来填填嗓,所以这天的食物比平时要丰盛。在鲁北滨州,以吃水饺居多,也有吃年糕的。
听到这里,孙女不解地问我:“爷爷,我怎么没见过咱们家用灰画圆囤呢?”我若有所思地说:“自从你的老奶奶2004年去世后,咱家就再也没打过囤。”“爷爷,您给我讲讲老奶奶是怎样打囤的,好吗?”孙女的话,着实勾起了我对“填仓日”的回忆……
当少得可怜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压岁钱从手指缝里流尽的时候,当乡村上空最后一缕鞭炮的硝烟随着送暖的春风散尽的时候,当心田间反复咀嚼的年味行将褪尽的时候,“填仓日”就到来了。
自记事儿起,每年的正月二十五“填仓日”,清晨,一阵阵“嗒嗒嗒”的敲打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起床后,看到母亲在院子里用草木灰画着一个个“圆囤”,一边画一边说着吉利话。我好奇地跑来跑去,母亲却示意我不要踏坏“粮仓”,后告诉我,任“粮仓”经风沐雨,自行消尽。
及至80年代,分田到户后,我跟随祖父和父亲下地劳动,才感受到农民种地的艰辛,才真切体会到每年的“填仓日”母亲为啥都要虔诚地画囤的原因。母亲是祈盼着每年都有一个好年景,好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小时候盼望过“填仓日”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这天能吃得好点儿。过了初一盼十五,过完十五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正月二十五“填仓日”,可年底儿只剩下点儿开裂的两面子馒头和长了绿醭儿的年糕。因为年前蒸的包子,炸的炸货,过年的饺子,母亲都悉数拿出来招待来拜年的外甥和亲朋了。不懂事的我们兄妹有时埋怨母亲,母亲忙活过来,郑重地对我们说:“自家不吃不要紧,招待客人不敢含糊,要拿出最好的饭菜来。记住,这是咱家的‘待客’传统。”
及至今天,四个妹妹四家子人家,初五来老家聚会,我和妻子秉承了母亲的“待客”之道,尽最大能力忙活两满桌子酒菜,让一大家子吃好喝好,过年有一个好的心情。
过“填仓日”时,母亲用刀把开裂的两面子馒头和长绿醭儿的年糕切成薄片儿,在锅底儿擦上点儿棉籽油,把馒头片儿和年糕片儿放在所谓的油锅里,“吱吱啦啦”,待馒头片儿和年糕片儿两面儿都泛着金黄色,母亲就用铲子盛到盘子里,还没等晾凉,我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一块儿放到嘴里,烫得我歪嘴咋舌,引得妹妹们一阵大笑。
后来生活好了点儿,填仓日这天,母亲想方设法给全家人包顿水饺吃。不管是白菜馅儿的还是咸白萝卜缨子馅儿的,即使没有一点儿肉,我们兄妹几人也都吃得津津有味。
再后来,祖父去世,四个妹妹相继出嫁,我也成立了小家庭,有了孩子,与父母分住在两个院子里。但每年的“填仓日”,母亲还是打囤画仓,祈盼五谷丰登、人寿年丰。
2004年仲冬,母亲去世。自2005年正月二十五“填仓日”始,再也没有人打囤了。我再也听不到那“嗒嗒嗒”撒灰打囤的熟悉声音了,再也见不到那佝偻着身子虔诚地撒灰画仓的熟悉身影了。然而,母亲那祈盼风调雨顺,渴望好年天收的愿景,却深深植根于我的血脉中。十几年来,每年的“填仓日”, 在我的脑海里,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身影都会如约出现,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感人。
“爷爷!您在想什么?”孙女的话把我从“填仓日”的记忆里唤出。
“哦,我在想你的老奶奶,你爷爷的妈妈,当年打囤画仓的情景。我还在想,你的老奶奶,你爷爷的妈妈,当年告诉你爷爷咱们家的那个‘待客’传统。”
“爷爷,等到了正月二十五‘填仓日’,您学着老奶奶的样儿,给我和妹妹画囤好吗?”孙女恳切地问。
“好!”我爽快地回答。
听了我的话,孙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露出惊喜的光芒……
作者: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乡中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