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心中的山
时间过得真快,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6年了。这些年来,我不愿跟人提起父亲,我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父亲的爱太重,无论过去多少岁月,父亲的离世总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父亲是一位普通农民,也是一名乡村医生。他一米七五的个子,长方脸,皮肤微黑,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让人感到亲切、温暖。
父亲那时的医生叫“赤脚医生”,他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
每天,天刚蒙蒙亮,父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该打针的打针,该吃药的送药。
那时的打针不像现在,一个注射器要用好几年。父亲在给每一个病号打针前,要先把注射器分解零散了,再掐着钟表用开水煮二十分钟,然后再组装起来,才开始兑药打针。父亲做这些准备工作,总是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这样,很浪费时间。所以,从早晨开始,要在村里转一圈,就得半个上午。傍晚,还得照样转一圈。无论严寒酷暑,都风雨无阻,从不耽误。
村里人要不是得急病、大病,一般不去医院,也不输液,就靠打针、吃药。有些老年人有多年的老陈病,父亲就常年给他们打针、送药,直到他们终老。如果碰到急病号,在家怕治不了,又怕耽误病情,父亲就让他们的亲属送病号上医院。有时不放心,父亲还会陪同一起去。
有一回,邻居家一个孩子半夜突然得了急症。父亲见他病得不轻,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后,赶紧同他家人一起,用地排车拉着孩子去了医院。那时候,去县城的路全是土路。近路,就是从田间的小路穿过去。小路更是坑坑洼洼,崎岖难行。那晚,他们摸着黑赶路,我想象不出,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坎坷和颠簸,才到达了离家十几里的医院,只记得父亲说,那晚汗水把衣服湿透了。还好,孩子没耽误,不久就出院了。县医院的医生说,多亏了送医院治疗及时呢!
父亲对一些疑难杂症很有研究。记得三爷爷是区医院(现在的中医院)有名的内科主治大夫,他给了父亲好几大本临床疑难杂症记录本,父亲一有时间就仔细阅读研究。那时,我觉得父亲好神奇。有些病号,看似病得很重的样子,父亲给人家吃几次药,就好了。有一回,六叔在坡里干活,突然肚子疼得要命。父亲去看了看、问了问,然后揪着六叔的肚皮连推带揉了一通,六叔打了几个嗝,放了几个屁,肚子立马不疼了,真是神奇。
父亲还会针灸。一到阴天下雨,街坊邻居有身上不舒服的,就找父亲针灸一下。听母亲说,父亲年轻时就学会了针灸。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和母亲曾经去黑龙江投奔过二爷爷。当时,父亲在一个砖厂做会计。一到阴天下雨,工友们就都聚到父亲住的地方。如果是冬天,就都围坐到炕上,有身上不好受的,就让父亲给针灸。父亲走到哪里,都是个热心人。父亲这样辛苦地工作,其实不多挣一分钱。只是,一天挣一个劳力的工分。
父亲不仅有较深的医学造诣,还多才多艺。书法、绘画、剪纸样样拾得起来。每年过了腊月十五,母亲就忙着准备过年的吃和穿。父亲则为写春联做准备。光写自家的对联是不用忙,他还要帮街坊邻居写春联,所以就要多准备一些笔墨和大红纸。写对联,一般是父亲、二哥和我的事。二哥按父亲的要求,把整张的红纸割成长短宽窄不同的长条。父亲负责写,我负责摆在地上晾干。有时候,父亲也让我跟二哥小试身手。当然,我写的只能贴在偏房,二哥写的贴在屋门,父亲写的才贴在大门上。
写完对联,父亲还要给我跟姐姐扎灯笼。他先把灯笼架扎好,再用白纸把灯笼糊起来。四个灯笼面,要用水彩画上画。不管是花鸟鱼虫,还是风景人物,在父亲的笔下,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的剪纸艺术在村里是一枝独秀。只要谁家娶媳妇,总要叫父亲去帮忙,写喜联、剪纸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那时候娶媳妇都要“吊顶棚”,也叫“扎虚棚”,父亲负责剪纸,还要把剪好的花贴到糊好的虚棚上。剪纸是个精细活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很繁琐。父亲做事一贯讲究完美,所以做得很认真、很仔细。贴一个虚棚要好几天,父亲往往白天忙卫生室的事,晚上加班扎虚棚。有时候,忙到下半夜才回家。
父亲生性斯文儒雅,为人处事却豪爽大方。有一年,一个街坊的儿子要结婚,可家里没钱。眼看婚期就要到了,实在没辙就求到了父亲。父亲竟然把母亲养了一年的大肥猪赊给了人家。逮猪那天,我躲在屋里,不忍心出来看。听到大肥猪声嘶力竭的叫声,我心疼地哭了。本来,一家人指望着年底卖了猪,日子会过得松缓点,可以高高兴兴过个好年。这下,连我过年的新衣服也泡汤了。幸好,母亲也是个热心肠,她并没有埋怨父亲。
父亲爱看书,除去看医学方面的,还喜欢看历史人物类的,诗词歌赋类的也看。不忙的时候,也经常给我们讲些历史人物故事。大多是讲忠孝节义、诚实守信之类的故事。
父亲是公认的好脾气,教育孩子都是以理服人。我们兄妹四个,他从来没有训斥过谁。对我这个“老小”,更是疼爱有加。
那时候,星期天我爱跟着父亲去卫生室。爱翻他的《本草纲目》,还爱摆弄他的中草药橱,把能够到的抽屉拉开,看看各种中药长什么样子。父亲不忙的时候,就教我认中药名。我才知道,父亲给我取名“桂芝”的本意,是希望我身如药树百病不侵。
小时候我爱看电影。不管在本村,还是在邻村,只要有来放电影的,父亲都领我去看。可往往是电影没看完,我就睡着了。父亲只好把我扛回家。
最难忘的,还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那年,我也就十岁左右。那是一个晚秋的傍晚,天雾蒙蒙的。不知下的是雨还是雾。那时候,为了方便去县城提药,大队给父亲配了一辆自行车。我还是第一回坐父亲的自行车,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地搂住父亲的腰,身体贴在父亲高大宽阔的脊背上,心里无比踏实。
不多时候,我们就到达了电影院。离入场还有一点时间,父亲从旁边的商店给我买了钙奶饼干和花生糖。这在那时,可算是奢侈消费呢。
到点入场了。一阵嘈杂声过后,电影开演了。人们立时安静下来,只有扩音喇叭里传出电影中的声音,在偌大的放映室内回响。记得上映的是神话故事片《画中人》,我看得非常认真,一个镜头也不肯放过。时隔多年,电影中的情节,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是父亲唯一的一次带我去影院看电影。
我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得病了。高考落榜后,我自知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心中满是内疚。父亲生病的那些日子,我帮母亲在家种着七八亩的责任田。我经受了很多磨练,也学会了坚强。这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我都会坚定地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没事。我一定会好好的。”干农活回来,我就给父亲讲笑话,抻腿,揉腰,帮父亲翻身。每天在父亲的指导下,给他打针,直到最后一夜……
我曾经一直为没有踏进大学的校门而遗憾,今天想来,心里却有了一些欣慰。如果当初我执意要去复课,父亲也会同意的。但是,父亲最后的日子我不能陪伴,那才是我终生的遗憾。
就在那年的春节,二哥学校发了一套字画。字画上有副对联,我至今记得:“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因为字体太草,我跟二哥琢磨了好半天。那时就想,要是父亲在该多好,他肯定能认识。可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很怀念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很怀念跟父亲去看电影的岁月,很怀念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那种踏实的感觉……
作者:唐桂芝,笔名青树。山东博兴博昌街道人,喜欢文学,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