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终将逝去的故事——读《族中人》 2024-05-04 10:46:35 醒在凌晨三点的中秋,拉开厚重的窗帘,抬头不见中秋月,只有淡淡的光从重重云层中漏下来,洒在影影绰绰的桂枝上,也照见了枕边的《族中人》。八月初,落雨的傍晚,翻开了那些村落的故事,看那些门前屋后的邻人,听那些河埠头石桥上的旧日时光、在流水中沉淀……读《族中人》不似以往读小小说般沉迷于情节的起伏跌宕,而是每读一篇后,心中一沉,有太多难以道明说清的感觉,有太多的潜流隐藏,任由你在水底挣扎、翻腾。于是一篇一篇慢慢品,或许只能慢慢品,把自己丢入时间之河中,去溯流,去寻求,每一个族中人都是你身边人。●岑燮钧,浙江慈溪人。《族中人》是岑老师的系列小说集,延续着第一部小小说集《戏中人》的创作风格,也留有散文集《文人之美》的余韵,如谢志强老师在代序中介绍,“岑燮钧有自觉的系列小小说意识。他同时进行着几个系列:族中人、戏中人、古典人等。”而此中,“族中人”最是令人沉湎,那些家族轶事、乡村情事,在时光中流淌着,看时只道是寻常,寻味最是难消解。鲁迅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无情地解剖我自己。”他还说,“在小说里可以发见社会,也可以发见我们自己,以前的文艺,如隔岸观火,没有什么切身关系;现在的文艺,连自己也烧在这里面,自己一定深深感觉到。”这一点鲁迅做到了,用“连自己也烧在这里面”的方式来“贴着人物写”,而这个“烧”是属于鲁迅的,那般灼痛,痛醒麻木沉睡着的人们。岑燮钧的叙述模式也是贴着人物来写,但不是“烧”,而是如水一般地“融”在这里面,是水流激荡起那些留在血液里的家族情。他说:“我在写他们时,时时感觉到是在写我自己。他们幽微的人性,同样绽放在我身上。他们的放荡,他们的束缚,他们的计较,他们的自私,乃至他们的龌龊,没有一样不在我身上。”“贴着人物写”,这是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教书时强调最多的一点,师从沈从文的汪曾祺在回忆这句话时,是这样理解的,“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是派生的,次要的。……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我便也明白了,为何读岑燮钧的小小说心情会沉落,他正是以他的一颗诚心如此创作的,不浮不飘,沉淀人心,体现出的正是淳朴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贴近人物,首先贴近人物的客观世界,呈现真实感。“族中人”系列都是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者,往往开篇便有“我”的存在,如《裁缝阿太》开篇,“裁缝阿太,一辈子白过了。她跟我祖母很要好。”再如《大叔公》,“小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称他为大叔公,我也称他大叔公,难道我与母亲是同辈?”用“我”来贴近人物来写,呈现的是一个极具真实感的家族、乡村氛围:裁缝阿太的孩子——小爷爷是抱来的,而小爷爷待她不亲,我便心中作想,“既然是抱来的,那么这个小爷爷就是假的小爷爷,我真是白叫他了”;四娘极爱占小便宜,“从此,但凡四娘来拼桌,我就免不了皱眉头”。以“我”纯真之眼来呈现这鲜活真实的乡村生活,那族中村里如尘埃一般的人事,便浮现在穿过窗棂那清晰可见的光束中了。甚至令读者一度好奇如何在熟悉的土壤、熟悉的素材上,巧妙地避开人与事的对应。而作者曾这样解答:族中人的故事的确大多真实,因为真实,才更动人心,但小说的真实并不意味着一定是生活的真实,艺术的真实才是最重要的真实。艺术的真实,更源于人物心灵的真实。贴近人物,便是要“贴近心灵”,写出人物内心的奥秘。岑燮钧在后记里写道,“族中人”系列开始,“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因为我知道了人的秘密和怎样写人的秘密。”人的秘密是什么,存在主义要求人直视人的真实处境,正视人心中阴暗、空洞的画面,告知我们都不止有一个自我,各种各样的自我纠缠在一起,相互斗争,人就是要在这样的困境中去感受自己的存在。岑燮钧让小说在人性的灰色地带、人性的困境之中畅游,人生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尘埃在光束中浮现,是你伸手难以触及的真实。他笔下的都是极为寻常乃至可怜的小人物,阿公阿婆在年迈中无望的渴望,是寂寞中攀升出来的一点光,清晨一点点照进昏暗的老屋,过了午后,又一点点的消退而去。是长康伯在退休之后,落寞怅然的空虚和难以自主的无奈;是样样都会、事事要强的二叔,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敷上过了期的药粉,重重地打了个结;是村里村落那些蜚短流长背后难以审判的模糊色彩……不同于鲁迅即便“把自己烧进去”,也总带着他特有的冷峻地审判,那是属于那个时代哀之痛之的清醒与决然。于岑燮钧而言,面对族中人的尴尬、卑微,他说他怀着自以为悲悯的情怀书写他们时,却感觉到自己同样的卑微。没有审视,也不树碑,他的血液与他们融合在一起,他说与其说他选择他们来写,不如说是他们自己来到了他的笔下。他是带着这样的一份心境,贴近人物的心灵来写。悲悯情怀,是对人世间的苦难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读岑燮钧的《族中人》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谅解,或称之为同理心。谅解是对人性脆弱的体谅,是一种同理心,比同情难,是因为同情带有一种怜悯弱者的情感,是以一种较高的姿态俯视,在怜悯的同时,内心也许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优越感,从而更珍惜自己的所得所有。而谅解需要真正地进入情感抵抗的禁区,不是一种强加的外力,不是一种怜悯的姿态,而是懂的,而是理解,所有的对与错,皆是有缘由,理解了缘由的产生,放下审判的目光,也放下了困扰的心境,一切自会呈现答案。岑燮钧就这样轻轻地拿起笔,不是讲述故事,而是用极简的笔触呈现出一个个族中人脆弱而又坚韧的人性、真实而又复杂的心灵世界,哪怕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也可以激荡起潜藏心底的漩涡。这声叹息,是后祠阿婆睁开眼,“木格子窗外透进红红的光线,天又亮了……”那种徒有寂寞,不被儿孙所理解关怀的叹息,这声叹息也是乡村里许许多多阿婆们独自一人,守着电视机里的人影儿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的叹息。这声叹息,也许是裁缝阿太穿着自己做的寿衣,悬梁自缢时再也无法发出叹息的愕然,“她就这样死了,没一个人哭。”作者听不到一个人的哭声,但笔起字落间,却让太多的沉重跌落至每一个读者的心中……岑燮钧的叙述语言从《戏中人》至《族中人》,愈加清澈,愈少用修辞,愈见其简洁,如水中洗濯,无所挂碍。他用字极省,但所用文字极贴合人物个性,如《高僧》一文,方丈大师在台前说话,开口竟是“同志们——侬拉(你们)老远来到旮沓(这里)……”众人诧异之后,也终究释然,最后县志对一泓法师做了如下断语:形容高古,心如磐石,自耕自种,做家常语,乃一代高僧也。做家常语,怀“仁者之心”,何尝不可用来形容《族中人》的写作者呢?《族中人》的叙述节奏也是舒缓从容的,这可能也是与作者深爱戏文有关,他说,“年轻人常嫌戏文节奏慢,一个字要唱三分钟。他哪里知道,戏文的节奏已经够快了,因为它演的是长长的人生,而长长的人生,一个字只唱一拍,那浓缩了的感情,又到哪里去抒发呢?”所以岑燮钧的小小说在浓缩的天地里,自有一番属于他的独特腔调,唱念做打间,韵味无穷,留待你细细品,慢慢品。人生如戏又如梦,恍惚间,月色已朗朗,照见多少曲终人散,拂过多少悲欢离合?那些舞台上的咿咿呀呀,那些乡土里的尘埃旧事,是否还会一代代地流传下去呢? 赞 (0) 相关推荐 松龄作品欣赏II回首望去月正圆 回首望去月正圆 文/李松龄 月如屋,地为山,月圆夜照尽一山秋.月里装满围屋深思念,月下铺满圆圆长追忆.客家人古时从中原迁徙而来,带着深深的传统文化根基饱受迁徙之苦,崇文重教,而这些又都是为了参加科举考 ... 漫谈戏文:《断肠人》 漫谈戏文:《断肠人》 我不是买不起,是要你宠我 文/又木 图/网络 有的女孩子双十一前已在购物车里写满欲望清单,就等今天男主角直接付款,然后送上一个美美的香吻.不是买不起购物车里的单,而是要享受被宠爱的感觉. 收到包裹后,最让她迫不及待拆开来看的不 ... 拾遗04~05 养胃五点"少点慢点淡点软点暖点" 拾遗04 曾席珍,人称十叔公,开创清和楼,盛极一时.据说十叔公从澳大利亚引进袋鼠入五经富,在老社会是奇闻. 十叔公学医出身,五经富大型建筑或人物不 ... 向度・一周一书| 徐淑红: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生命 ——读《走到人生边上》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生命 --读<走到人生边上> 徐淑红 多年前买并读完了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薄薄一本.这本<走到人生边上>是钱夫人写的,第 ... 剖析人性的尝试——读《族中人》 宁波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的<族中人>,是岑燮钧老师的又一本小说集.我最早知道岑老师的名字是在当地报纸上,那时经常看到他的文章.后来在2015年的一次慈溪诗词学会组织的采风活动上认识了他 ... “从数学到机器的故事”读后 假期是悠闲的,最悠闲的事情莫过于坐下来喝一杯茶,静静地读一本书.陪我度过这个假期是一本薄薄小册子,名为<极简算法史>-- 这本书并没有阐述种种算法的诞生及其应用的场景,而是以哲学思考的方式 ... 《庄子》三个故事读懂道家智慧: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庄子》三个故事读懂道家智慧: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中年男人不如狗——————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曾几何时,我们顶着毛头小子的称谓,无所畏惧的冲动.用洗的亮白的衣服显示我们桀骜不驯的血气方刚,用从老妈的碗柜里偷来的猪油涂抹在头发上,展现我们的与众不同,老班的教鞭永远也灭不了,我们翻墙的激情和欲望. ...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胃病”第一中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中药! 老年人才爱碎碎念,效哥还不老 ≠ 效哥不爱碎碎念 很多很优秀的中药,因为一个药典的存在,彻底退出了江湖,可惜吗?如果说话不许带脏字,效哥无话可说!某些人啊,你们挟药典以令江湖,效哥不反对,但,把很多中 ... 董明珠是谁?被踢出族谱了,背后的故事读懂了一个女人 董明珠是谁? 一个奇女子,被踢出族谱了!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不循私,拒绝帮哥哥走后门...... 在她眼里,接班人的标准是:不以亲属为关系,也不以朋友为关系,以能力为标准. 董明珠一度认为:" ... 60张照片,致我们终将逝去的童年 1982年,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提出,现代媒介的过度侵入会导致童年的消逝.当时的"现代媒介"主要是电视,波兹曼认为电视让成人和儿童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儿童被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