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 專訪|顏明談鑑藏:不要做古書畫的職業讚美家
CANS藝術新聞/專訪
顏明/圖片提供
顏明,可以說是最懂中國書畫市場的人,尤其是他喜歡的古代書畫,說他是「中國拍賣行業開啟的第一人」一點也不為過,從90年代中國藝術市場興起所帶動的內地拍賣行業的蓬勃發展,無疑的顏明都是第一線的參與者與見證者。本期《CANS藝術新聞》專訪到對古代書畫鑑藏甚為熟悉的顏明先生,請他分享近30年在中國古代書畫收藏雅聞趣事及對收藏圈的往事回顧。
此篇專訪章節分:「談自述」、「談拍賣」、「談鑑藏」三個內容段落呈現,除了回顧了90年代中國內地拍賣初級階段的開始外,更想透過顏明先生的專訪,讓新一代對中國拍賣市場及古代書畫有興趣的愛好者,對前輩們走過的來時路的不易與珍惜。
繼12月12日發佈「談自述」、「談拍賣」兩個精彩篇章後,本次《罐 新聞》帶來最終章節「談鑑藏」。
談鑑藏
CANS藝術新聞:在您大半生的收藏生涯裡,您覺得權威的書畫鑑定家有哪些?
顏明:
近現代以來,中國書畫鑑定的奠基人是吳湖帆先生,在2016年上海博物館舉辦【吳湖帆書畫鑑藏特展】的研討會上,由上海博物館書畫部主任凌利中先生提出來的學術定位,得到了學術界的一致認可。當代最著名的書畫鑑定家徐邦達先生,著作等身,實踐經驗和學術成果都很豐厚,但實際上他完全是受吳湖帆影響的,許多鑑定思想和結論成果都直接繼承自吳湖帆。
此外還有旅美華人大收藏家王季遷,也是吳湖帆的學生,以及受吳湖帆影響的張珩、沈劍知。還有「書畫鑑定小組」中的啟功、謝稚柳、劉九庵等先生,但他們都已謝世了。
當今書畫鑑定界,有鐘銀蘭、傅熹年、楊臣彬這樣的老前輩,而中青年一代裡,魯力、楊丹霞、凌利中幾位專家的鑑定水平是最高的,有真知灼見。然而一些學院派、理論派的專家,可能理論研究做得很好,但是目鑑能力不一定行。當今社會上有些經過精心包裝的「偽專家」,這個需要警惕。
顏明2016年在華盛頓弗利爾博物館觀賞仇英〈募驢圖〉
CANS藝術新聞:徐邦達來自於吳湖帆?有什麽依據嗎?
顏明:
吳湖帆除了留下《吳湖帆文稿》以外,還著有《燭奸錄》、《目擊編》等手稿筆記。而當年他去故宮鑑定書畫的時候,徐邦達是作為他的助理跟去的,《吳湖帆文稿》裡有記載:「(徐邦達)借於故宮審查稿細閱」,徐邦達是多次借了吳湖帆的鑑定筆記去詳細看過的。所以後來徐邦達的很多鑑定意見和成果都繼承了吳湖帆。
比如范寬〈溪山行旅圖〉,徐邦達在《古書畫偽訛考辨》中就說有董其昌題的是真跡,而裱邊有王時敏、宋駿業題的是清人偽作,實際上吳湖帆當年在故宮鑑定書畫時就已經提出來了。特別是對王翚,他摹仿宋元畫能亂真,吳湖帆鑑定的時候就認為故宮的很多宋元畫比如江參、高克恭、曹知白就是王翚臨摹的,而徐邦達後來也借用了這些觀點。
吳湖帆鑑定(左圖)有董其昌題,是范寬真跡;(右圖)有王時敏題,吳湖帆認為是王翚摹本
本圖有南宋江參款,吳湖帆鑑定為王翚摹本
還有《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清故宮舊藏書畫錄》裡徐邦達所認為的「某某代筆」、「偽作」,大多也是來自於吳湖帆的意見。像有一件趙孟頫、倪瓚的〈蘭竹圖合裝卷〉,《中國古代書畫圖目》中徐邦達的觀點是趙孟頫畫是舊仿,倪瓚是真跡,實際上1933年吳湖帆就講過了,他說:「趙松雪〈蘭花〉,倪雲林〈竹子〉合卷,趙偽倪真」,這個記載在他的《吳湖帆文稿》中,說的就是這件。
趙孟頫、倪瓚的〈蘭竹圖合裝卷〉吳湖帆在1933年鑑定為趙偽倪真
另外一個很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我們知道有一真一假,真的是〈無用師卷〉和吳湖帆收藏的〈剩山圖〉,假的是乾隆皇帝信以為真的〈子明卷〉,在吳湖帆去故宮鑑定之前,從來沒有人說過〈子明卷〉是偽作,〈無用師卷〉是真跡,而吳湖帆當時就鑑別出來了,並在1944年專門寫了論文來論述。而徐邦達後來寫文章討論〈富春山居圖〉,也是延續了吳的觀點。
本圖有元曹知白款,吳湖帆鑑定為王翚摹本
CANS藝術新聞:台灣鑑定家傅申先生前幾年出版了一部《書畫鑑定與藝術史十二講》,裡面就專門談到了他鑑定〈富春山居圖〉,感覺是他一槌定音似的。
顏明:
不是的,吳湖帆才是最早確定〈富春山居圖〉真偽的人,因為〈剩山圖〉當時就是他的收藏,而他文章已經講得都非常詳細了。實話說,傅申的一些觀點也來自吳湖帆,比如他認為台北故宮有一件黃公望款〈雨巖仙觀圖〉是明代謝時臣畫的,事實上吳湖帆早就在文稿裡談到過了,說謝時臣會偽作黃公望畫,所以你看吳湖帆有先見之明的,當年在故宮看畫他就鑑定出來了。
台北故宮收藏的黃公望款〈雨巖仙觀圖〉,實際是謝時臣偽作
CANS藝術新聞:吳湖帆擁有哪些獨特的境遇,使他成為如此著名的書畫鑑定家?
顏明:
首先他畢竟是名門之後,早年繼承了部分家傳藏品,以及他夫人繼承自潘家的收藏,二人到上海後又陸續購買了不少古書畫。而對一個鑑定家來說,最重要的是開闊眼界,能看到大量名作真跡、練就眼力,吳湖帆當時在上海就有這個條件。自上海通商開埠成為江南的商業文化中心後,大批鑑藏家聚集在這裡,比如張珩、龐萊臣、吳湖帆、蔣祖詒等等,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鑑藏圈子,是當時書畫聚散重鎮。
而當時在上海流轉的書畫,比如張珩、張大千、葉恭綽、蔣祖詒、王伯元、龐萊臣等大收藏家的藏品,吳湖帆都看過。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經歷,就是1934年吳湖帆受當時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的邀請,受聘為專門審查委員會委員,主要任務就是審閱故宮所藏唐、五代、宋元明清書畫,以挑選展品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
1937年他又兩次到南京庫房,為全國美展審查展品。可以說,現今分藏北京、台北的兩岸故宮的書畫,基本吳湖帆都鑑定研究過。可以說,他所鑑賞的古書畫作品之多,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們今天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條件,畢竟這些作品都已經分散在世界各地了,不可能再像他當時那樣集中起來了。
顏明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庫房觀賞屈鼎〈夏山圖〉
CANS藝術新聞:吳湖帆的鑑定方法表現在哪些方面?
顏明:
首先,他對於名家收藏,或者是前人的鑑定意見是不會盲目相信的,比如他審查故宮書畫就說「故宮舊藏真偽雜陳」,這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位大膽說出清宮舊藏有假畫的人。還有我們知道梁清標的收藏都是名品巨跡,現在在一些博物館裡是鎮館之寶了,但梁清標也會看走眼啊,所以吳湖帆說過「雖有棠村(梁清標)印無用也」,就是說梁清標收藏的東西不一定全是真跡,應該自己鑑別。包括他對於同代友人,乃至於他祖父吳大澂的鑑定意見,有時候都因客觀事實直言不諱,這是相當不容易的。
他的方法,我們說體現出傳統畫學理念和鑑定考證與近現代科學研究方法相兼融的趨勢。第一是他會對書畫家不同時期的風格特點進行梳理,這就比較科學,書畫家早期晚期的風格特點是不同的,要鑑定就得分期,像王翚吳湖帆就把他分成五期,研究得非常細,而且他還很擅長總結書畫家的個人風格和特點,這樣既能領悟共性,也能區別個性,他對清六家就有很清楚的剖析。
另外他還善於旁徵博引、見微知著,比如對印章、紙張、用筆、墨色、顏料他都有很多獨到研究的心得,像他說董其昌喜歡用高麗紙,通常用這種紙的董其昌一般都是精品。
還有他對於一些代筆情況的披露,比如文徵明、董其昌、王時敏、惲壽平,都有弟子學生代筆,吳湖帆研究的很透,他把代筆人的名字都一一列舉出來了,而今天的很多研究者、鑑定家就可以順著他說的這些線索去進行研究。
顏明和包銘新、蘇坤在法蘭克福應用美術博物館
CANS藝術新聞:您覺得書畫鑑定具體有什麼方法嗎?
顏明:
鑑定書畫要以筆墨特點和藝術水準為主,此外需要從多個角度切入。一般來說,可以先看作品的時代氣息,判斷是否到代,如果對書畫家的個人風格非常熟悉的話,憑借個人風格特點是否符合就可以鑑定書畫,畢竟個人風格和筆墨特點是鑑定書畫最主要的依據。其他需要切入的角度,實際上是鑑定書畫的輔助依據,比如款識、題跋、印章、印泥、顏料、材質(紙張、絹素)、裝裱等等,都會在鑑定時有很大幫助。當然還需要掌握大量的文史知識,具備一定的考證功夫。
顏明與鄧仕勳於〈溪岸圖〉前留影
CANS藝術新聞:對於現今的古代書畫鑑定界的生態環境,您有什麽樣的觀察和思考?
顏明:
書畫鑑定需要有真知灼見,但因為會受到人情、利益各方面復雜因素的影響,很多時候會出現錯誤的或者不正常的結論。這導致很多鑑定者只敢說真,不敢說假。還有就是書畫有真假,專家也有真假,這有各種不同的情況。
比如吳湖帆,我們看他題跋的一些所謂的真跡,實際上是有問題的。其實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師友請你在書畫上題跋,你不可能說這件作品是偽作吧?所以書畫上的題跋,只有題說是真的,沒有題說是假的。這些鑑定家是真看不懂嗎?不是。
舉個例子,吳湖帆題一件董其昌款的〈仿巨然山水〉長卷是「董文敏畫第一大觀」,實際上這幅畫跟董其昌根本沒關系,而是「四王」中王鑑的畫法。但吳湖帆在自己的《論畫手稿》中,就明確說了這幅畫是「王元照(王鑑)代作」,而非董其昌真跡,那為什麽給人題跋說是董其昌「真跡」呢?因為這幅畫是當時上海灘大資本家、「巨富」王伯元的收藏,他請吳湖帆題跋,吳湖帆肯定礙於人情,不能說假,無奈題真。
吳湖帆鑑定董其昌款〈仿巨然山水〉
其實「王鑑代筆」的結論值得商榷,畫應該是王鑑臨摹董其昌筆意而作,卻被好事者割去王鑑款識,加上了董其昌偽印。這幅畫後來是尤倫斯舊藏,現藏蘇寧藝術館,雖然不是董其昌,但確實是王鑑的一件極精之作。順便提一下,徐邦達當年去尤倫斯夫婦家看到這幅畫時,也說這件東西是王鑑代筆,可見徐邦達這個觀點還是來自吳湖帆。
吳湖帆鑑定董其昌款〈仿巨然山水〉長卷,並題為「董文敏畫第一大觀」,但在自己手稿中他認為,這是王鑒代筆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鑑定水平名不副實的。像我們普遍認為「中國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是最權威的,裡面個別專家雖然是著名學者、美術史論家、著作等身,但他們是不具備目鑑能力的。甚至連書協領導也進入了這個委員會,我不太能理解。
有些專家如傅熹年、鐘銀蘭等老前輩,老而彌堅,鑑定水平依然非常高。但市場上有的老前輩,曾經手無數名作,年過八十後卻變成「全真教」,認為什麽都是真的。也有博物館的專家,本身眼光挺好的,年齡上來了,竟然把博物館一些沒有爭議的真跡名作說成是偽作。他們是什麽原因,我們也不好妄自揣度。
現在還有所謂的「職業美術讚美家」,他們頂著藝術院校教授、博導及鑑定家的頭銜,眼裡沒有假的,只有真的,只要拍賣行讓他們寫,他們就寫。只要實現藝術品價格利益的最大化,他們不惜誤導學術和輿論,但追根到底,還是誤導了買家。
另外,最惡劣是「國寶幫」,他們純粹是為了生意,欺世盜名、以謀其利。現在的「國寶幫」經過很高端、很精心的「自我包裝」,目的就是搶奪鑑定的話語權,以推銷自己和自己身後的「國寶」,從而謀取暴利。說是「宋元名跡」、「明清大家」,實際上都是大有問題的偽作。這個我們需要警惕!
我還有一個感慨。這些年的信息、交通很發達,很多博物館也競相「露家底」,好展覽越來越多,像故宮、上博之類的大館,展覽很好,東西也很好,大家學習的機會越來越多,所掌握的咨詢更豐富,審美水平也隨之提高。特別是一些80後、90後的年輕人,他們有好的條件,審美、鑑定的水平也超過了我們很多人的想像。他們會自己甄別誰是真正的專家,不會輕易聽信一些有很多高大上頭銜──所謂「權威專家」「教授」和「老資格」的意見,而是會自己進行探究,是看得懂東西,分得清真偽專家,最終能搞明白的。所以後生可畏,今後的古代書畫收藏和鑑定,更是值得期待的!
顏明和佛利爾美術館書畫部主任安明遠在弗利爾美術館庫房觀畫
雷德侯與顏明
CANS藝術新聞:您提到了國寶幫,曾經看您上過上海電視台的直播新聞,當時是對邱季端捐贈陶瓷事件的報道,訪談中您言辭很犀利,請簡單與我們分享?
顏明:
對,這是2016年,邱季端要把6000件陶瓷藏品捐贈給北京師範大學,並且還要在北師大成立邱季端陶瓷博物館和研究院,引起輿論一片嘩然。上海電視台請了業內資深專家進行訪談,但專家怕得罪人,臨時變卦,就把我請過去。我對瓷器沒有很深入的研究,但瓷器的基本鑑定常識還是有的,所謂六千件官窯精品,實在是太離譜了,照片上那些要捐贈的瓷器,從器型、顏色、畫工方面來看,都是一眼假的東西。
目前陶瓷、器物類國寶幫的勢力非常大,分兩種:一種是明知假,將價值低廉的新仿品說成是國寶,另一種就是真的當國寶,邱季端就是真的把這些東西當國寶,雖然沒花真的價錢,但是看真的,自認為撿到漏了,非常倔強,實際上也是個值得同情的受害者。陶瓷收藏確實是重災區,這些國寶幫人多勢眾,有整套班子,有高大上的頭銜,還有什麽高科技檢測的證書等等,你說他是國寶幫,他會跟你打官司,告你詆毀、誹謗名譽,讓人哭笑不得。
CANS藝術新聞:您剛才提到書畫也有國寶幫,書畫國寶幫是什麽樣的呢?
顏明:
相比於瓷器雜項,書畫的國寶幫更高端、更隱蔽,更容易蒙騙人。他們明知道手裡東西是假的,是明清的「老充頭」,甚至是很低劣的臨仿品,但還理直氣壯地說是真的,簡直是巧舌如簧、大奸似忠,他們不僅能說會道,還會寫,出書、出畫集。
另外他們也為自己弄一些高大上的擡頭,直接去大學裡上課、開講座,辦收費的「高級鑑定培訓班」,實際上就是為了向企業家學員宣傳和推銷手裡的「老充頭國寶」,以牟取暴利;甚至有個別文博系統退休的「老專家」,本身沒什麽學術成就,更沒有目鑑能力,但憑借「老資格」,去為國寶幫「站台背書」,與他們同流合污,這實在是讓人失望、痛心。
2016年顏明在上海電視台新聞綜合頻道,談邱季端捐贈陶瓷事件
CANS藝術新聞:西方培養的一些書畫研究學者和專家的鑑定可靠嗎?
顏明:
國內一些大專院校、主流媒體,對海外及外國培養的專家的盲目崇拜,這令人匪夷所思。我們不否認外國專家在西方世界大力推廣中國文化所作出的巨大貢獻,他們的研究成果可以借鑑參考。但我們也要有清醒的認識,畢竟外國專家對中國書畫可能缺乏目鑑能力,真正的話語權還是在中國。如同鑑定〈蒙娜麗莎〉等西方藝術,你不可能來中國找權威一樣。不能盲目崇洋媚外,好壞不分,誤導國內院校的學生。要做到文化自信,確實任重道遠。
2006年揚州市長王燕文觀看顏明在揚博的收藏展
CANS藝術新聞:那拍賣界有專家嗎?
顏明:
有專家。但我首先要聲明,藏家買東西應該自己拿主意,要提高自己的審美和鑑賞水平,不能完全聽信拍賣行專家的意見。個人覺得目前拍賣行裡像永樂拍賣的尚顥,他的古書畫目鑑能力是最好的,眼光好、路子正,但略微偏緊。
顏明在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庫房觀看宋人〈搗練圖〉
CANS藝術新聞:您是國內第一個提出建議希望修改《拍賣法》的人,有修改的可能嗎?
顏明:
在國內我是第一個提出的,那是2010年在第二屆中國藝術品收藏與鑑賞高峰論壇上,我發言說目前《拍賣法》規定拍賣不保真就是在保護賣假畫,所以建議《拍賣法》應該修改。修改拍賣法的可能性我認為極小,因為牽涉到拍賣行及各方的重大利益。
《拍賣法》的不保真免責條款其實是站在拍賣行的角度,沒有站在買家角度,買家是弱勢的。我知道提出這個會得罪人,但如果拍賣公司不保真,那就是在縱容作偽,我主要指那些新仿的偽作,利用拍賣平台出貨,既能免責又可洗白。對這些惡意的造假行為我深惡痛絕。有些拍賣行老總言必談情懷、談社會擔當、談中華文藝復興,其實根本目的就是要掙錢,如果真有情懷,就要先從杜絕新仿偽作上拍做起。
顏明在法國吉美國立博物館庫房觀賞來自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千年國寶
CANS藝術新聞:有學者認為中國書畫的真偽存在「模糊論」,您覺得呢?
顏明:
提出這種說法的是一位美術史論專家,這個觀點顯然是有問題的。對於早期的作品,比如唐五代宋代,真跡屈指可數,特別是唐畫,我們今天認為是真跡的也就那麽幾件,就是因為參考作品太少了,不少都有爭議,造成我們認識會「模糊」,但通過各個方面去考察,基本還是能說清楚它是唐代的,還是宋代的摹本。而元明清基本上是不能有模糊的,可比對的作品多,只要功夫深,今天搞不清,明天就明白了。這也是美術史研究者的學術基礎和責任擔當。
美國王少方府上觀賞王方宇藏畫
CANS藝術新聞:您怎麽看我們編輯的「宋元書畫歷年成交TOP50專輯」?
顏明:
這是給我出了個難題,讓我很難回答。實話說,不少還是有問題的。那些真跡精品還是被劉益謙、馬雲、林百裡等大藏家收入囊中,這是值得高興的。我知道收藏家們都有「宋元夢」,都希望自己買到宋元真跡,買到「國寶」,但稀缺性是古代書畫的特點,好東西非常有限。而書畫的真偽之爭永遠不會落幕,在古代、民國時發生的那些戲劇性真偽爭論的故事,現在照樣重演,循環往復,如果能了解這些歷史和世事,當下就能明見洞察,有先見之明,這也是樂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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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S藝術新聞》12月號中,所收錄的「宋元書畫歷年成交TOP50專輯」
CANS藝術新聞:現在許多書畫因為有出版和著錄,價格很高,請問怎麽甄別出版物呢?
顏明:
我之前講過,鑑定書畫應該看作品本身,東西是真的話,出版和著錄能錦上添花,東西是假的話,出版著錄再多也沒用。總體來說,1990年之前近現代書畫的出版物還是有權威性的。比如傅抱石、張大千、齊白石等,如果查到他們在世時就出的出版物,如果東西是精品的話,價格會很高、甚至出現天價。但90年代初以後,出版社也開始走市場化了,出的畫冊、畫集裡就慢慢混入了偽作,比如1996年出版的《齊白石全集》就混入了偽作,越到後面門檻就越低,含金量越低,出版物的權威性就大打折扣了。
古代的著錄,比如最有名的《石渠寶笈》,清宮也收前朝的假東西,所以《石渠寶笈》著錄的偽作也不少,需要仔細甄別。但這幾年來,其中著錄的清代詞臣、宮廷畫家的作品會屢創新高,那就是因為當時的、本朝的東西,不可能有假的。還有民國或者日本出版的一些出版物,也是真偽雜糅的。
顏明於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庫房觀賞康里巎巎〈柳宗元梓人傳〉
CANS藝術新聞:您覺得現今實力比較雄厚的古書畫收藏家有哪些?
顏明:
最厲害華人古書畫收藏家,比如台灣的林百裡先生,我曾經到他的「廣雅軒」去欣賞他收藏的部分藏品,我特意提出想看幾件名作,其中包括董其昌的〈婉孌草堂圖〉,當時臨時拿出來,掛上一看,很震撼。這是董其昌畫給好友陳繼儒的,後來入藏清代內府,乾隆皇帝非常喜愛,題跋了十幾次,堪稱一件名跡。
此外,還有美國的鄧世勳、林秀槐、楊致遠、馮英強、王樸仁等,香港有許榮茂,大陸有劉益謙、趙濤、費健民、牟遠東、項志峰、王劍峰等人,這些年也出現了一些極具實力新買家像馬雲、楊浩然等這樣的互聯網大鱷,他們涉獵廣泛,而且很具人文情懷。
2017年顏明和林百里合影於台北
CANS藝術新聞:您認為作為一個收藏家的責任是什麼?
顏明:
現在我們生活在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同時也是西方文化嚴重滲透的時代,收藏家不僅要關注個人的興趣愛好和財富積累,更應該從一個更大的範圍來關注中國傳統文化和民族文化,以弘揚中華文化為己任,擴大中國文化在全世界的影響力。這也是一個收藏家應盡的歷史責任。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借用「澄懷高遠」寓意來為自己的齋號取名為「澄遠樓」。
顏明台北李敖府上鑑賞藏畫
CANS藝術新聞:您對現在的收藏者有什麽建議或忠告嗎?
顏明:
無論是藝術創作,還是書畫鑑定,都需要悟性。具體而言,是對作品藝術水平的好壞、線條筆墨的高下有準確的判斷,回歸藝術審美。有的人看了一輩子畫,還是看不懂,是因為沒有悟性、好壞不分。還有就是一開始路子要走正,多看大博物館裡的歷代主流名家真跡,多學習,對於個人眼界的提高很有幫助。如果開始學的時候就看偽作,那就誤入歧途了。
當下的大部分收藏家都屬於投資或消費型收藏,作為一名真正的收藏家,應該具備人文情懷,傳承傳統文化藝術,回歸文人收藏傳統。藝術品撿漏的機遇是為有準備的人提供的,藝術品收藏帶來的樂趣不能用經濟回報計算。撿漏的關鍵是眼光和對藏品的了解,藝術精品無論在什麽時候,價格都是堅挺的。
收藏古書畫,還是要提高自己的審美和鑑賞水平,具備一定的目鑑能力,不能完全依靠出版著錄,或者盲目聽信他人的意見,否則就會誤入歧途,造成經濟損失。其實收藏其他種類藝術品也是同樣的道理,先培養好自己的鑑賞力才是關鍵的。
左起:鄧仕勳、黃青新、林秀槐、顏明、張洪
CANS藝術新聞:您近期有什麽難忘的收藏品嗎?
顏明:
比如2016年有一件十餘米長的董其昌〈書畫合璧卷〉在香港佳士得300萬港幣上拍,我看東西挺好的,於是電話委托,當時是和虞松波先生對舉,但因為沒看到原作,我不敢堅持到底,所以落錘的前一口就放棄了,最後落槌價1200萬港幣被虞先生買走了。事後我才知道送拍人是一位好朋友,他是十幾萬從日本小拍買的。
今年這件東西在保利上拍,我見到了原作,開門見山,就參拍了,但舉到2450萬力不從心就放棄了,最後3800落錘,被台灣林百裡收入囊中。這件東西有部分業內人士不看好,但參考董其昌同時期故宮的《岳陽樓記》、上博的〈天馬賦〉、吉林的〈晝錦堂書畫合璧卷〉、日本大阪的〈盤谷序書畫合璧卷〉這幾件東西來看,應該是一件很好的精品,目前這個價格還是沒有到位,相信隨著大家認識的逐步提高,它的價值空間還是很大的。所謂畫隨有緣人,他跟我沒有緣分,那我只能釋然。
今年在保利上拍的董其昌〈書畫合璧卷〉
今年在保利上拍的董其昌〈書畫合璧卷〉,一氣呵成、暢快勁健、功力深厚,是董氏55歲左右融匯米芾行書筆意的精品。
CANS藝術新聞:最後,您有什麽話想對圈子裡的朋友說?
顏明:
看到那麽多同行的起起伏伏,我想,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能細水長流、平安地堅持走完全程最重要,一時的成功得意或者挫折失意都是煙雲,我們不能以一時成敗論英雄。老子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過分的追逐名利,就會付出巨大的犧牲和損耗,會承受沈重的負擔。而收藏也應該量力而行,隨遇而安,主要目地是給自己帶來精神的愉悅和思想的充實,不能過分強求。正像蘇東坡講的:「君子可寓意於物,但不可留意於物。」
顏明和包銘新、蘇坤在法國巴黎賽奴奇博物館觀賞藏畫
《CANS藝術聞》
2020 / 12 No.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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