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唐人律诗的虚实写法//汤林尧

2021年第109期总第799期

作者简介：汤林尧，中华诗词学会、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焦作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词学会副会长，河南诗词学会理事，孟州市作家协会主席、顾问。现任焦作市诗词曲联学会顾问。近年出版有《历代六言绝句抄》《南北朝五言古绝选》《唐人仄调绝句》《唐人仄律三百首》及自选诗文集《西岭撷蕙》《西岭集》《西岭说诗》等，退休前曾在省文联《奔流》与焦作市文联、文化局书报刊发表短、中、长篇小说及戏剧本、电视连续剧本等，近年发表格律诗900余首、诗论5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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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唐人律诗的虚实写法

汤林尧

唐人律诗，中间两联（颔联、颈联）四句，其写法多采用实写与虚写。实写，即是“写景”，是指作者把自己所见到的景象、事物生动逼真地描述出来；虚写，即是“写情”，是指作者把自己心中所感受到的、所思想到的情理、意念生动准确地表述出来。

明人周叙在他的《诗学梯航》辨格一章中引用元人周伯强《唐诗四体家法》时说：“律诗有分四实者，谓中两联皆景物实事也；四虚者，谓中两联皆情思虚意也；前实后虚者，谓颔联用事实、颈联用情思也；前虚后实者，谓颔联用情思、颈联用事实也。”（见《全明诗话》91页）还有明人胡震亨也有相应的阐述，他在《唐音癸签》卷三谈到唐人五、七言律体各种结构时说：“作诗不过情景二端……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见《全明诗话》3599页）

根据周叙、胡震亨所言，现可在唐诗中找出诗例。

中四句皆实写者（四实者）如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这是一首游春诗。中两联四句，皆写早春游望所见之景。颔联写远景，一句写天上云霞，一句写地上梅柳，皆举目展望天地所得；颈联写近景，一句写黄鸟，一句写绿蘋，皆环顾身畔景色所得。可谓一句一个画景，宛若一副四屏图。象这类中四句皆实写的诗例唐诗中有许多，除此诗外，较出色的还有李白的《渡荆门送别》王维的《过香积寺》等等。中四句皆虚写者（四虚者）如刘长卿的《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罢归无旧业，老去恋明时。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这是作者为一位曾经统率过十万兵马的征南将军李中丞所写的送别诗。颔联写李虽半生戎马，却无置产业，老来归去，犹念朝廷，咏其忠贞也；颈联写李当年独镇边庭，风平浪静，将生死置之身外，豪情唯佩剑知晓，咏其壮烈也。此四句全是作者肺腑言语之流露，反映出他与李的挚笃友情。象这类中四句皆虚写的诗例，除此诗外，较出色的还有卢纶的《送李端》张籍的《没蕃故人》等等。

知道了实写为景、虚写为情，便增进了对诗内容的理解程度。在寻找这些诗例的过程中，曾发现，无论是四句皆实写或是四句皆虚写，其内容不仅都易懂，而且还都耐咀嚼，使诗境深具魅力，这便显示出了这类写法的艺术效应。其实，更能显示艺术效应的，则是下面所正要举出的两类诗例，即一联写景、一联写情，将实写、虚写两联有机地搭配在一起的诗作。

先看中两联先实写后虚写（前实后虚者）的诗例，如杜甫的《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诗是杜甫漂泊成都之际游谒诸葛武侯祠庙时所吟。颔联写祠庙内景象，春草入目，啭鸟入耳，皆亲身所见所闻，“自”字“空”字尤其写出了祠庙内的幽静；颈联写怀古，三顾茅庐定天下，两朝鞠躬见忠烈，咏颂诸葛武侯一生，作者的思绪飞回时空五百余年，其深厚之感令读者惊叹。此诗颔、颈两联一联实写、一联虚写，一联景、一联情，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象是两个画面一前一后连在一起，缺一不可，使诗的内容既清晰又浑宏。象这样的实写与虚写之搭配，也可称作“由景生情”吧。这不正是这类写法的艺术效应吗？这类诗例，唐人律诗中为数极多，从盛唐至晚唐，许多诗人都有类似写法之作品，可知胡震亨所说的“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并非信口开河。他一定是阅读了许多家唐诗之后有所发现、有所针对才写下此言的。下面，再看中两联先虚写后实写（前虚后实者）的诗例，如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此诗是韩愈贬官赴潮州行至蓝关时所吟。颔联写自己遭贬离京后的一时心态，只因“不惜残年，欲除弊事”而朝奏夕贬，才落得如此艰辛地步，此时此刻，是悔？是恨？皆出于自己心中之反思也。颈联写贬途经过秦岭蓝关时的困境，云横句、雪拥句，皆亲身所体味，其真实景象使今人读之还如在目前，令读者毛骨生寒。如此一联虚写、一联实写，一联情、一联景，堪称情景并萃，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自然完美，真如天成也。这不也正是这类虚、实搭配写法的艺术效应所在吗？这类诗例与前者一样，唐诗中也很多。

律体结构有“起、承、转、合”之说。律体的中两联，正好处在“承”与“转”的重要部位上。有道是“内容造境”，律体诗的内容（诗境），能否出味，能否赢人，与这两个重要部位的处理，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如何处理好这两个部位的内容，是每个作者都必须用心考虑的。研究一下实写、虚写尤其是景与情相互搭配之写法，对处理好这两个部位的内容是会有极大帮助的。当然，“若老手大笔，则情景混融，错综惟意，又不可拘泥此论”也（胡震亨语、见《全明诗话》35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