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11号作品】文锁勤《相》
文/文锁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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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一周,回来之后,就听说自己所住小区的那个单元楼里,发生了几起怪事。我除了惊异,更多的是百思不解。我家小区,近临城市河的右水岸,远看楼群星星点点,近看群楼密密麻麻,多如河岸一株株普普通通,叫不上名儿的水草。虽则,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一些新鲜离奇、荒诞不经的剧目,但像这么集中的出现在一个小区的同一个单元楼里,还真屈指可数,少之又少。
赌中毒
先说七层那家发生的事吧。
听说女业主左手的五个指头,被人齐刷刷、活生生的剁掉了。
妈呀!简直吓死人了,是什么人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如此残忍恶毒又明目张胆的干坏事。不去现场,我就能闻到一股浓浓不化的血腥味,想象出那一幅暴力恐怖的阴森画面。我想:肯定是女主人与凶手结下了深仇大恨,要么,他们咋会凶残到这般程度。
原来,女人从没有干过丁点正经事,一天到晚就在外面忙着赌博,欠下了几个男人三百万元的巨债。现在不管城市还是乡村的好多人,一年四季无事可做,就爱凑在一起打牌,聚在一块赌博。难怪我所住城市大街小巷里的棋牌室那么多,难怪每个棋牌室的生意那么火。
妈呀!三百万啊!一听这数字,把我吓得都连打几个寒颤。你说谁要是找了这女人,咋能过上好日子,难怪会闯出了这么大的祸。因为女人一时半会没法将钱还上,就只好死皮赖脸装孙子,好话说尽也无济于事。打牌赌博这些人,借钱的时候,是好得要死朋友,要钱的时候,就成了恨得要命的敌人,这是一条惯例。这帮人自然不能例外,他们一逼再逼,女人还是没法把钱还上。
出这事之前,我常见那女人,在楼道里出出进进,一天到晚忙得像梭子一样。只要楼道里有高跟鞋“咣当”、“咣当”的声响,或者有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出现,或者有一股刺鼻的烟草味钻进鼻孔,那一定是这个女人从外面回来或者正赶着出去呢。我对烟草这东西,不光敏感,而且从来就没有好感。因为小时候我在看电影时,就有这样的印象:抽烟的女人,不是特务就是妖精;不是妓女就是魔鬼。所以我对这女人,就一直心存芥蒂。
女人穿着时尚,打扮得体,一年四季都在引领潮流,要是和院子其他女人相比,绝对的风姿绰约,绝对的与众不同。当季节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她就像怀情的植物,率先在小区露出了一丝鹅黄和嫩绿,带出一片清新和鲜亮;到了夏天,她的衣着少而精短,常常隐约地露着别致的胸衣,连白生生的胳臂,白花花的秀腿,也在路人的眼里波动闪光。即使到了秋末,仿佛她心里季节还在思春的追梦和静夏的追星里,恋恋不舍地延续;冬天,她的衣服不是长毛,就是挂皮,像是突然从旷野溜进小区的一只狐狸精。她的腰身翘翘的,跟城市街心广场那个美女弯腰浣纱的雕塑相似,进门时一个流利的弧身,立即让我把她同不夜城附近的站街妹、酒吧女那种故作的优雅和掩不住的肤浅画起了等号。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就知道她身边的男人很多,生活中也多有男人。围着一打男人转的女人,细细想一想,会是啥样子。这些男人们也个个气派,仿佛一天到晚都在干着什么大事。如今住在一个单元楼里的人总不大相问,一切似乎事不关己,也似乎事不关人,大家默若路人。一些做了几年邻居,叫不上名姓的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个女人干什么,我自然无从知晓。
这帮男人总与女人结伴而行,路上总是谈笑风生,偶尔也好像有一些打情骂俏、撒泼发嗲的嬉戏。我十分疑惑这些昔日要好的朋友,怎么会一反常态。我一回来,就听人说,他们在牌场上,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赢了钱的人,常常会大方地请那帮输了钱的人,除了吃饭,还喝酒,喝完酒,有些还去K歌。饭桌上,酒局上,彼此又点烟,又敬酒,又敬茶。K完歌,照例又去打牌。小区的那帮“长舌妇”,不光讲得头头是道,还讲得津津有味,仿佛亲眼见了一样,一点也没有添油加醋。
那帮男人总对女人说:要用钱,只管张口。这女人,除了长相像女人,走路像女人,骨子里全都是男人气,干啥事都风风火火,利利洒洒,比我经见的大丈夫还爽快豪放。对打牌这事,特爱,像烟鬼,上了瘾,就戒不掉了。她几乎天天都进场子,进了场子,都想不起回家;赢了钱,就打了胜仗;赢了钱,就冲昏了头脑;女人也输钱,输了钱,就输红了眼,红了眼,放开胆子就想捞,谁知道,她会越捞陷得越深。这或许是许多职业赌徒的通病。
女人的男人从外地回来了,发现有一帮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坐自己的家里。男人没有猜错,这帮人,应该是自己女人以前在牌场上相处的那帮男人,他们既情投意合,又臭气相投。没料这一次,却一改往日的义气,个个一脸蛮横的凶相。坐在女人的身边,向自己的女人要钱,一副不依不饶,不罢甘休的样子。
男人是自己的女人打电话约回的。此时他一肚子怨气,憋得窒息、胀得爆裂。你说这女人,不安安生生过日子,咋能和这帮臭男人染一起,你跟这帮男人染一起不要紧,咋能染上赌博打牌这恶习,你说你小打小闹、耍耍玩玩倒也行,咋能把这事当营生,咋能玩得如此一塌糊涂,一败涂地难收场。男人不想管,可这是他的老婆,又是女儿的妈。打牌输到这个份上,他又怎么能管得了。
我猜想女人完全没有了牌场赢钱时的趾高气扬,得意洋洋。也没有了饭场、酒桌、歌厅的恣意和轻松。听人说:逼钱那阵子,女人花花的衣服,凌乱得裹在身上,像一朵萎蔫的花。男人看着她那狼狈势,也像跑了气的胎,瘪了。那帮人依旧一脸凶相。冲着女人的男人恶狠狠地,前前后后就是一句话:还钱不还钱?
男人忽生一计:冲着那个领头的家伙,厉声嚷道:还什么钱?男人给女人花钱,返过来再要钱,还够男人嘛?男人欠了女人的风流债,是女人该向男人讨还,明白不?听人说你们成天要好得都分不出个左右,现在却想起给她要钱了。男人怒目相视,反戈一击,还先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子,弄得这帮家伙目瞪口呆。也难怪,正如他的想象,这号事,在社会上很多,报纸电视里类似的花边新闻多的都伤眼、腻耳。谁还相信在中国会有纯洁的男女关系。能给女人借那么多钱,凭什么给她借那么多的钱。能借那么多的钱,还能有纯洁的男女关系吗?男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变着法子想替自己的老婆赖掉这笔冤枉账。男人说:你们从她身上不知讨去了多少好处。要钱没想,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吧!
这些男人,其实,都是名副其实、不折不扣的赌徒,个个都爱钱如命。原本他们指望男人回来能给一个满意地答复,没料他背着牛头不认赃,非但不让他的女人忙着还钱,还将一盆污水身上泼。三百万啊,又不是三十、三百的,用身上的包来装,都能装几十个,咋能说一笔勾销。这男人,真是坏坏透顶。这帮赌鬼们恶火上升,一改往日的蛮相,冲着男人,竟然提出再不还钱,就要剁手剁脚的恶主意。女人跪地求饶,言说自己分文没有,半年时间,就输成了“百万负婆”。那些男人居然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闭眼之间,竟然真的把那女人的手给剁了。
人做好事的时候,一般不进行思想斗争,人做坏事的时候,事先都要进行一番精心策划吧。这家伙,刀就藏在身上,早就想好了如何下手,所以出手很快。钱虽是个好东西,可也能让人疯狂,让一些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视法为儿戏。天哪!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一会功夫,公安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帮坏蛋抓了起来,手铐链着几个人,“啼哩咵啦”、“啼哩咵啦”的响着,被连呼带喝的塞进警车,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群众。下午的时候,他们就把女人和那帮男人一起打牌的场子给封了。
案中案
再说三楼的那家吧。
一个单元楼,外面的进户门都好好的,小区的监控录像也好像没有发现有哪些可疑人和陌生人进来,两户人家怎么就被不明不白的偷了。外人又没有进来,肯定是出了内贼。这内贼会是谁呢?
三楼被偷的那家,听说男人是个当官的,级别不算“大老虎”,可也一定不是一只“小苍蝇”。真不明白这个当官的,不住在富人区,偏偏挤在这样的小地方凑热闹。听人说,这家伙,经常上电视,上报纸。大大的画面,大大的版面,总被他占去许多。报纸上、电视里,常有那些跟风记者,采写他开拓进取、亲民勤政的现场正面报道。
在这个小区,我虽然很少见他,但偶尔会和他的“太太”擦肩而过。这位“官太太”穿得很好,很能叫人过目不忘。跟我刚才第一个故事里说的那个女人一样时髦。区别就是,这女人富态优雅,那女人骨干精瘦,像戏剧里的演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流派。这女人,常常爱拎个华贵的包,挂在肩头,走路不紧不慢,惟我自尊的优越感突出在脸上。夜深人静,当我从单位加班回来,常常能看到总有一些穿着很休闲气派的人提着野山珍、天山莲、昆仑菊、虫草这些华贵的东西,在这个“官”家的门口,轻轻地徘徊;有时也能看见有人小心地似乎还特别谨慎地在敲她家的门。一阵等待里,这些人有时会像幽灵似的,倏尔闪进了半开的门里,又会麻利地面含微笑、点头哈腰、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从里面退出来。虽不大像做贼的样子,但跟做贼差不多少,都有小心翼翼、贼头贼脑的滑稽和紧张。
那个“官”,常常被一辆黑得锃亮的轿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神秘地送回来。“官”爷子戴着眼镜,夏天上身是一件深灰的体恤,下身深灰色牛仔裤,黑皮鞋;秋天,常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里面的衬衣清爽白亮,像月亮神特意赐赏的一片遗迹;冬天,依旧是一件深灰色的夹克,黑色牛仔裤,深沉、平实的装束,看不出丝毫的特殊之气。
我住在六楼,每天都要经过他的家门口,常常能够看见那门口,扔着许多装过高级化妆品、高级食品、高级保健品的大纸箱、小纸盒,也有一些装过板鸭、熏鸡、熏鱼这些来自五湖四海所谓土特产的空袋子,四周依稀还残留着久久不去的余香。我有时真羡慕人家有这么好日子,也愤愤不平的嫉妒和猜测,这家伙会不会一辈子都在白吃白喝,更多的时候,暗暗为自己的无为和无能抱怨和自卑。心想自己一生在追求什么啊?现在谁还在单位干这些和笔墨纸砚打交道的苦差事啊?又想和自己一样做事的人,肯定没少受老婆的埋怨,没少听他人的奚落。我心里有极大的不平衡,恨自己不会玩智能手机,要会,我准会把这场景拍下来,晒到网上,爆个引人眼球的某“门”。
这小偷,不,这个贼,很猖狂,听人说不光偷了三楼的那个富家,也顺手牵羊偷了四楼做生意的那家。四楼这一家,做什么生意,起先没人知道,被贼偷过后,才知道也是开麻将馆的,而且,在这城市就开了三、四个,一屋子就摆了十几张麻将桌,连喝茶都是主家供着。这家的男人在政府上班了几十年,苦干死干,才混了个小职员,事事不开心,就停薪留职开了麻将馆。也难怪,现在街道里的麻将馆都成了灾,打麻将的人,成了最大的就业群。我想,这小偷也真弱智,四楼那家再有钱,可比起三楼的那一家,一定逊色多了,他咋不多偷几家跟三楼一样的富户。哎!说不定,这贼,还在慢慢瞄里。
我从外地回来之后,就听说,四楼那家被贼偷了,门是用撬杠弄开的,是老贼干的,很专业,不露痕迹。四楼那家,老婆丢了戒指、项链,连男人藏在床底下的三千元私房钱也不翼而飞。听人说这三千元,还是这家男人在外找女人、找情人的准备金哩。我暗想贼把三千元钱偷走了,可也不能偷走男人在外面找女人的那颗花心啊。于是大家就纷纷怀疑,一定是内贼做了手脚。也真是内贼难防啊。
议论中,真相大白,大贼水落石出。这内贼会是谁呢?四楼的女主人经过认真分析,判定这事肯定是一楼那个刚从监狱回来的家伙干的。这家伙,一看就贼头贼脑,干什么都像《十五贯》里的娄阿鼠。这家伙原先不光偷,还吸毒呢,都进了几回监狱,不是他干的才怪。她转回头又想想,这人坏毛病也许该改掉了,报纸上不是天天再说,重新犯罪率降低了。再说,自己也不能一成不变地看人。犹豫中,女主人还是找不出确凿的嫌疑人。
于是她就报了警,一楼那个贼成了重点调查对象。在派出所里,几个回合的讯问,案情真相大白。这案子,不仅是个案,还是案中案,他不光偷了四楼开麻将馆的那家,还偷了三楼的那个“官”家。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官”家的损失很大,但他们根本没有报案。警察在小偷的家里,不光找到了戒指、项链,还在小偷刚从监狱带回来叠得四方四正的烂被子里,找到了那百万元的现钞。警察问小偷钱的来历(不,这不应该是个小偷,应该算做江湖大盗了)。大盗说:是在三楼那家偷的。看来这家伙,不光手段高明,就连头脑也绝顶聪明,刚从大牢出来几天,就能看出这个单元楼谁穷谁富,就知道有的放矢去下手。警察前去三楼那家调查案情,沉稳富态的女人一口否认。后来警察又反复讯问了小偷,小偷一口咬定,就是在三楼那个“官”家偷的。女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家里丢了巨款。
这么多的钱啊,来路肯定得查个水落石出。警察穷追不舍,不查不得了,一查了不得啊。女主人的钱,是男人给的,这男人,不是一般人,也不是我和小区众人猜想中女人的丈夫,而是她暗恋加暗联了十几年的相好,更让众人意想不到和贻笑大方的是,这女人,听说还有两个相好,隔三差五的约见,一个在广电局,一个在文化局,都是有权有势的“一把手”,一个戴着近视镜,一个戴着远视镜,看起来都像斯斯文文的文化人,却干了这么丢人现眼没文化的事。纪检检察部门迅速介入,小偷一个不经意之为,居然揪出了两个赃官。
第二天,两个常在报纸上、电视里出现的头面人物,很快从大众视野里销声匿迹。听说中纪委巡视组就在这城市展开反腐调研,两个人,这一走,官帽不仅丢了,人也肯定回不来了,估计连这颗头也怕难保。没多久,这小偷,也被送到了他刚出来不久的那座监狱。
哎!好端端地一个楼里,竟然住着盗贼、赌徒、恶棍、贪官、二奶。真没看出,平时一个个看起来都很晶莹光鲜,就跟套了袋的商品果,谁知道还能出现这样的怪事。
惋惜和痛心啊。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