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鸿:午后的交锋(下)|小说

文/杨沐鸿

【作者简介】杨沐鸿,本名杨成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纪实文学研究会理事,重庆九龙坡区作协副主席。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牛肉面馆就在离公司总部不到三百米的一条小巷里。面馆很有名气,在全市被评为小面五十强之一。来这里吃面条的人很多。老黄与陈明华跨进面馆的时间是十二点十分,走出面馆的时间是差十分两点。吃碗面条要这么长的时间么?不,两个人不光是吃面条,他们还喝了酒。面馆里也卖酒?面馆当然不卖酒,酒是陈明华跑到隔壁小超市里去买来的。陈明华平时很少喝酒,今天他却很想喝酒。而且喝的是白酒。陈明华知道老黄不喝白酒只喝啤酒,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陈明华在超市里就为老黄买了一瓶纯生为自己买了一瓶二两装的劲酒。面条下酒喝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面条上也不在酒上,而在说话上。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反正说得很投机。走出面馆的时候陈明华的表情与进去的时候大不一样。看得出来心情很好。而老黄则还是那么一副表情,只不过脚步显得轻快了一些。

下午上班的时间是两点半。三百米左右的距离也就十来分钟就走完了。两个人一路上到公司总部三楼的准确时间是两点零三分。这有陈明华的手机可以作证,因为这个时候陈明华的手机“呜呜”的来了一个微信。就在陈明华掏出手机朝手机上瞟了一眼然后又把手机揣进口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老黄用自己的两只手在自己的腰部不经意地搜索了一圈,同时嘴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糟糕,钥匙没带出来啊!”跟在后边的陈明华很清楚地看见了老黄在腰杆上找钥匙的动作,也很清楚地听见了老黄嘴巴里的嘟咙。陈明华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跨到前边说:“我从这边过去给你开门。”

说到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这栋办公楼的相关情况。

公司总部办公楼的前身是苏联专家援华时工作的大楼。当时很是宏伟壮观,现在只能叫一座小楼。楼的总高度只有三层。几十年过去之后,这栋楼的外观样式一点都没变,只有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的木楼板换成了水泥预制板。预制板上面由水磨石又变成了地板砖。回过头来一部份办公室里边再换成了木地板。原来的窗户就是一个木框加上玻璃,后来换成了铝合金加茶色玻璃的滑窗,现在是防紫外线功能很好的绿色滑窗。总体上看,这栋办公楼与公司的地位和经济体量很不相配,一个堂堂的上市公司总部竟然让人感觉上有些寒酸,还不如下面子公司也就是原来的各个分厂的办公楼气派。为此,市里国资委领导曾经提过好几次让他们考虑公司形象的问题。但是事情一直拖到老黄主持工作的时候也没办。老黄没有主持全面工作以前的态度与国资委的态度差不多,也认为那办公楼应该改造甚至应该易地重建了。但老黄主持全面工作以后态度有了改变。一方面是上边有了新规定反对修建楼堂馆所,另一方面老黄有意要回避这个问题,他担心别人拿这个事儿找他的碴子对自己造成不良影响。

老黄的办公室在三楼东头的第一间,第二间是老胡的。紧挨老胡的是王长生,而陈明华的办公室就在王长生旁边的第四间。陈明华一个小小的文字秘书,怎么就可以与公司总部领导和办公室领导在一起办公呢。这里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反正老吴当文字秘书的时候就是这样,听老吴说他前面的也是这样。

中间隔着两间办公室而陈明华说“我从这边过去给你开门”并不是指他的办公室与老黄的办公室有一条什么秘密通道,而是办公室窗户外边有一条“便道”。

从苏联专家的时代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窗户外边一直保留着一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搁物台,那搁物台从第一间办公室到最后一间办公室连接成了一个通道。谁也说不清楚当初房屋的修建者设计这个搁物台或者叫做通道的目的是什么。机关响应号召创建园林式机关的时候,那个通道就派上了用场,各个办公室外边的窗台也就是那条通道上正好就用来搁置大大小小的花钵。而花钵里的植物就因人而异,按照各自的爱好和各自的欣赏水平栽种了不同的花草。一年四季整个机关倒也因此而显得春意盎然。

陈明华现在想到的就是这条二十厘米左右的“通道”。

陈明华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如果稍微细想一下,他可能就会发现大楼里每一间办公室门用的都是那种比较老式的锁。无论进门还是出门,那锁都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和锁上。老黄如果真的忘记带钥匙了,他那屋门是怎么锁上的呢,而当时锁门的时候陈明华是眼睁睁地看着的呀。还有,虽然大楼的总体高度并不是太高,但怎么说那也是三楼啊,三楼的窗台到地面至少也有七八米吧,你想过危险没有。再说了,那窗台外边是有一条通道,但那通道究竟有多宽你知道吗,能不能走得过去你有把握吗。

然而,这些应该想到的事情陈明华这个时候却一点都没想。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以后陈明华就直奔窗台。推开窗户陈明华一个前手撑就站在了窗台上。

陈明华自己窗台外通道上搁的是两钵杜鹃,两钵杜鹃都是老吴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种的。老吴一离开这个办公室陈明华基本就没怎么关照过它,所以两钵杜鹃象两蓬野草似的长得很不好。陈明华一点都没犹豫面向内背向外手扶玻璃抬脚就跨了过去。

过去之后就是王长生办公室的窗台。办公室主任相当于内阁总管,平时里要管的事情太多,王长生根本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如果不是苗雨帮着浇浇水,王长生窗台上那一钵很有些值钱的兰花可能早就死过几回了。陈明华迈过兰花一步一步地朝右边挪动。

接下来陈明华要越过的是老胡的窗台。老胡的窗台不象王长生和陈明华的窗台那样简单。老胡的窗台外边大大小小一共摆了六个花钵。花钵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是仙人掌,二是仙人球。而且那花钵的摆放也有点特别。六个花钵不是均匀地摆在窗台外,而是三个一堆三个一堆分作两处,两处之间正好是那滑窗的中间,也就是说三个靠在一起的花钵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空隙。

这个时候,陈明华估计了一下距离,三个紧挨着的花钵凭自己一米七五的长腿是完全能够跨过去的。但麻烦的是花钵里的仙人掌和仙人球,最高的有两尺多高不说那东西还长满了刺,显然就成了一个障碍。

观察了一下之后陈明华心里就有了主意。那个滑窗重叠的部份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只要抓住那个地方就可以帮助身体向右跨越,这样既减小了被仙人掌仙人球刺伤的危险又增加了跨越的把握。陈明华在心里就暗暗的高兴。

屏住呼吸瞅准机会陈明华身体朝右一斜重心朝前一移动伸手就握住了那个重叠点。握住这个重叠点后右腿紧跟着就是一个大幅度的跨越到左脚跟上去支撑全身的重量,这是陈明华设计好的一个连贯动作。如果不出意外,至少第一处三个花钵就会留在身后,如法泡制再越过第二处的三个花钵就不在话下了。

但是,陈明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重叠处居然动了一下。等陈明华反应过来里边根本就没上锁而要想收回自己右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从那个重叠处开始,玻璃滑窗“哗”地一下就被推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这个情况完全出乎陈明华的意料,陈明华一点思想准备一点身体准备都没有。就在玻璃滑窗被打开的同时,陈明华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朝前一蹿,整个身体就失了平衡,眼看着人就跟着朝下掉。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叫唤的陈明华在身体朝下掉的同时听到了屋里传来一声断喝:

“哪一个!”

陈明华的命真硬。从三楼上掉下去居然没有死。是楼下那一处茂密的葡萄架救了他。人虽然没有大问题,但掉下去的时候上半身在葡萄架上搁了一下,一张脸被茂密的枝桠划得血迹斑斑不说,一条腿还摔成了骨折。

被人送到公司医院的第三天,国资委政治处的人来到了医院。他们不是来看望陈明华的病情而是来询问相关问题的。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去趴窗台?”

陈明华回答:“我想趴过去帮黄总开门。”

“为什么要帮黄总开门?”

“因为黄总那天忘记带钥匙了。”

“照你这么说黄总办公室的门是你趴过去打开的了?”

“不是的,我还没有趴过去人就掉下去了。”

“知道黄总办公室的门是怎么打开的吗?”

“不知道。”

“告诉你吧,黄总办公室的门是黄总自己用钥匙打开的。黄总的钥匙就在他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根本就不需要你趴窗台呀!”

第二个问题:“是谁叫你趴窗台的?”

“没人叫我趴。是我自己看到黄总没带钥匙主动提出从窗台趴过去帮他开门的。”

“黄总知不知道你趴窗台去了?”

“他应该知道啊。我是对他说了要从我这边过去帮他开门的呀。”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黄总知道你去趴窗台的事?”

“这个、这个,这个还要什么证据,黄总本人就可以证明嘛。”

“实话告诉你吧,黄总根本就不知道你趴窗台的事!”

第三个问题:“既然是想趴过去帮黄总开门,为什么却开胡总的窗户?”

“不是、不是我去开胡总的窗户,而是那窗户没有上锁,我的手刚一搭上去它就自己开了。”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很正常了,但为什么当胡总发现有人开窗的时候你不回答反而要跳窗逃跑呢?”

“我那哪里是逃跑哟,我是没有站稳掉下去了。”

“你说这话又有谁能证明呢?”

“没有,当时没有别的人在场。”

第四个问题:“你打开胡总的窗户以后都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连胡总都没看到。那窗帘捂得严严的,我在外边只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不会吧。一个胡总在里边不会把你吓得慌不择路地朝楼下跳吧。”

“我真的是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不是被吓着了跳下去而是摔下去的。信不信由你们吧。”

政治处的人把笔录簿合上说:“年轻人,看来你真是个写小说编故事的高手啊。”

政治处的人走了,陈明华却像个木鸡似的呆在那里。

一个月之后陈明华拄着一支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公司总部。

从人们关注的目光和支离破碎的言谈中,陈明华解读到如下信息:

老黄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他对国资委的人始终都说他没有让陈明华为自己趴窗台开门。但老黄也承认自己当时的确找过钥匙,也承认自己的钥匙平时都是在皮带上挂着的不知那天怎么却放到了衣服口袋里。

老胡那天中午早早地吃了午饭以后就关在自己办公室里睡觉。窗户被陈明华无意中打开以后老胡的确是吓了一跳。最开始老胡以为是有贼,在大吼一声跑到窗台边上看清掉下去的是陈明华以后老胡就产生了疑问。老胡怀疑陈明华到自己的办公里来想找什么东西。当然,陈明华来找东西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个背后指使的人肯定是老黄。但老胡不把老黄点出来,只是缠着陈明华为什么上他办公室的事不放,还把事情扯到了国资委。老胡把事情扯到国资委的用意也非常明显,那就是要国资委出面把背后的老黄牵扯出来。你老黄不是临时主持着全公司的工作吗,你老黄不是做梦都想着把那个“临时”二字去掉吗。我看你这一回如何收场。

可国资委的人来了以后也没把事情完全弄明白。国资委的人就提出一个处理方案,让陈明华伤好后回到生产一线去当他的工人,他们认为陈明华不适合在公司总部工作。

没想到这个方案首先就引起了老胡的不满。老胡执意要国资委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

老胡的态度强硬,老黄的态度也不含糊。但老黄要国资委搞清楚的重点与老胡不同。老黄对国资委的人说:陈明华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不可能被你老胡一声吼叫就吓得跳楼,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老黄说这个话也是一个半截话。公司里早就有人私下议论老胡曾经午后在办公室约苗雨谈过话。

两个人这样顶起牛来最先松口的当然就是老胡。老胡对国资委的人说:“算了吧,这样闹下去影响工作。”

老黄也见好就收。老黄对国资委的人说:“陈明华这个人我还是要用的。”

国资委的人说:“随你便吧,反正都是公司的人。”

利用在家养伤的功夫,陈明华把这一段经历构思了一篇小说,题目叫做《午后》。

(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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