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老公饼么?

1.

我在一个北国还是冰天雪地的时节去往岭南。一天之内,从厚大衣到短袖T恤,从干枝枯叶到绿树红花,实实在在地体验了小时候课本里说的“我的祖国地大物博”。并且,广州于我有特别意义。米雅,我引为一生的知己,她就住在那座城。

广州其实有许多我喜爱的女作家在这里,黄爱东西、黄佟佟、黄茵、麦小麦、黄啸、陈思呈。但是,还有一个大师大隐隐于广州,她就是我心目中伟大的米雅。

一下飞机,就看见开疯了的三角梅以红极粉极之颜在墙角在高架桥檐上兀自热烈。偶尔一株木棉、两棵紫荆花、一排棕榈在大巴车窗外掠过,那些花朵,那些阔叶,极家常,又极不真实,令来自蛮荒之地的我在心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呼。然后还有满街的鲜花、满街的水果、满街的美食,以狂轰滥炸的形式,以人见所未见的气势,让我甘心举双手被俘。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序曲,还有更惊艳的在后面。

我在周六的中午去会米雅。虽然在手机上下载了地铁通,广州地铁却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熟悉了。因为一是线路清晰,二是随便问人,都会得到热情答复。一个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城市,一定会有充满爱心的市民,无论他是老人还是青年,都会用普通话耐心指引你。我当然知道,这只是铺垫,还有更亲切的人在后面。

广州,徐徐打开它的画卷。阳光铺天盖地,但和我家乡的阳光极为不同,它是白色的。我奔跑着飞向地铁站,仿佛背后有两只翅膀,没法不轻盈。我从心里到眼睛,都是密密又满满的笑。我飞过长街,飞过小巷,看见大榕树下的阿婆和院子里锻炼的老伯,阳台上密密晾着的衣服,以及一只蹲在地上的秀气的狸猫。青苔生长在路边的石块上,于我也是别有滋味的美景。一丛白花被甩在身后,它可能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只是我尚不知道罢了。

在体育西路换乘三号线去往天河方向的岗顶,米雅的家在那附近。在地铁车厢里,我仿佛一个在广州待了很久的人,瞬间就融入了人群,没有人能发现我是一个来自寒极的人,只是因为这里有米雅的日常,我的靠近与深入都如此自然而然。

我在心里数,我和米雅认识有多少年了。不是五年八年,也不是十年。十二年前我们在搜狐相遇,彼此以为高手相遇。虽然我在那里迎来了自己的辉煌时刻,连续多时登上搜狐博首,但米雅却是我在搜狐遇到的比我写得好一百倍的写手。

她那时叫清凉纪事,我还不知一生的缘份就此注定。她有令我惊为天人的修辞,也有架构故事游刃有余的绝技,更有融汇着深情的令人耳目一新的语言,有着我一直不能企及的高度,我愿意就此臣服膜拜,跟从她,学习她。我拒绝了文友多次相邀,不见陌生人,但米雅不一样。两年前,我曾乘车九个多小时只为在机场看她一眼,并且产生此生足矣之感。

她曾是广西师大的老师,也是能倾尽所有悉心育人的园丁。但是,写作不是饭碗,却是我们的生命,是灵魂生活,这是我们的共识。所以,无论在现实生活中具有怎样的多重身份,这一标签却足以让我们从肌肤到灵魂都无比贴近。辨认写作者这一身份的,是他人对我们的称呼,有时会有人说,只记得你叫木兰,都快忘了你的本名了。米雅和木兰是我们的标签。向着米雅飞奔,就是向着光飞奔啊。

从岗顶站上去,就是一个大商场,米雅指示我在那里逛逛。她带儿子猫仔去上戏剧课了,正在往回赶。商场内的墙壁都用淡绿色玻璃幕罩住,那是一个潮湿城市特有的标识。琳琅满目的衣服、美食、化妆品令我眼花缭乱,这城市到处都是沸腾的热情。

2.

我在屈臣氏门口刚站定五分钟,米雅就带着猫仔给了我大大的惊艳,因为她从头到脚,除了纤细,还有一个带着二宝的饱满的腹部!黑白条纹衫和黑色背带裤,藏蓝球鞋,她真是我见过的最清雅的孕妈,整洁,轻盈,甚至还有仙气。想起我怀恪含时,短小笨拙,像颗球。

而猫仔,竟然捧着一束花前来。我接过那束花时,觉得那不是一束花。可是它的芳香确确实实告诉我,它真的是一束花。它是束白瓣绿蕊的花,有粗粗的茎,猫仔告诉我它叫天鹅绒。我实在是喜爱一切白色的有芳香的花,于是就捧着那束花,跟着米雅,左转右转,走上走下。

米雅说:“我们躲一躲外面的大太阳好吧?我们看一场电影好吧?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好吧?我们去个洗手间好吧?只有第一排的票了可以吧?”

我只是不住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我跟猫仔说,我给你的礼物在酒店,没带来。猫仔马上问:“木兰,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啊?”

米雅买甜筒,我要和猫仔吃一样的。猫仔指着肯德基赠玩具的套餐要买。米雅说你吃过了,不能买。猫仔马上就不要了,但是眼睛完全没有离开那个玩具机器人。

我趁米雅去取甜筒,悄悄买给猫仔。他说妈妈不让。我说:“木兰阿姨从很远的地方来,这次你真的可以要。”

他听了,很开心地接过去,然后,让我牵他的手一起走。而一牵起他的手,我的心就像甜筒遇了热,马上融化得不成形了。

坐在商场影院里,坐在米雅身边,我们看一部新上线的电影。这是一部完完全全是我这个年龄经历的中学生活的电影,开篇笑点就多,场内观众不停大笑,结尾交待虽略显潦草却泪意满满,所以我就一直在笑泪中被撕扯。我亦知道,不只是电影的缘由,能和米雅、猫仔有一个半小时的观影时间,我怎么能不人格分裂得又笑又落泪呢?

从商场出来,我们沿着米雅的日常行走路线去往一家潮汕牛肉店,米雅的先生丘森已经在那里占位子了。在路上,米雅指给我看她早餐时写公号的必胜客,她家的小区,丘森工作的南方电网,医院,超市。每一处,我竟毫不感到违和,因为在她的文字里,这些早已活色生香。

米雅说她常常早上在必胜客用手机写公众号,我一时惊为天人。擅书不择笔,擅将不择兵,说的就是她这样的高手。而我,不考虑村头厕所没纸了,对着电脑都憋不出五个字来,更别说用手机瞬间成文了。

猫仔问我:“木兰,你知道小飞象是怎样飞的么?”

我说:“小飞象有翅膀吧?”

猫仔乐了:“小飞象没有翅膀,它用耳朵飞!”我看猫仔指给我的小飞象图,原来,它的耳朵变成了两个翅膀。那么,我能万里迢迢“飞”奔而来是因为什么呢?显然,我没有大耳朵,也没有隐形的翅膀,我是用心在飞吧?

米雅问我:“木兰,是谁介绍我俩认识的?”

我说:“搜狐呀。”

她说:“是大声思想。”

我就想起了杭州的大声思想。是她告诉我有一个写得特别好的清凉纪事,让我关注。肝脏移植后,大声思想勇敢地生了二宝,却整整七年时间不再露面,也许她已不在人间了。但我们都宁愿相信,她永远活在文字的世界里。

我问米雅:“你觉得南宁好还是广州好?”

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广州更适宜居住了。也许因为这里一直是通商口岸吧,这个城市特别包容,没有对外来者的歧视,也特别的便民亲民。让你家恪含来吧,交给我!”

我听了,更觉米雅是那个可以跟她仗剑走天涯,托付终生的那个米公子了。前几日看到鱼姑娘写的到南宁投奔她的文字,我当时就羡慕嫉妒得发出大哭的表情。谁遇到米雅,谁就是幸运的。她其实也像广州这座城市,包容,舍得,真诚,有无限的能量和无限的深情......

丘森在牛肉店门口迎候我们。他亦是我理想中先生的模样。他的上衣是深蓝色的,刚好不是别的颜色,是他应当有的颜色,清洁端正,儒雅有礼。

丘森大约把全店所有的牛肉都点了,总之就是一盘又一盘的牛肉献宝般被端出来,看得人眼晕。米雅解释说,现在潮汕牛肉大火,这些是牛的不同部位。为尽地主之谊,并且体贴地考虑到我来自吉林内蒙交界地,丘森也是太拼了。最后压轴的粿条极细嫩,看我吃得热火朝天,丘森便又加了一份。看他们坐在对面,米雅的脸上映着丘森的光,是那种只有在生命里铁了心认定了对方才有的光,我便为这一刻感动着,恍惚着。

一边也为米雅感到幸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遇到一个能懂得她,并且从外表到内心都格外端正清洁的男子,而不在于他很有钱,很有型。何况丘森还真是具备后两者的精英人士。

丘森说:“木兰姐姐不像北方人,倒像江南女子。”

我听了,一阵心虚,忙忙地将自己五短的身材向后掩了掩,——咱的底儿不能露啊。他要知道我能徒手擒飞贼,搏歹徒,翻栅栏,拧瓶盖儿,眼镜恐怕是戴不住的。

我赞丘森《提问力》这本书写得好,是最好的方法论。书上题的字也写好,是我的大爱。丘森的回报是:“木兰姐姐,你教我写作吧!”我想了想巫森用来嘲笑我的村头厕所,不敢应承。

饭后,丘森驱车带我夜游珠江,看广州的地标小蛮腰。还去了花城广场和广州图书馆。米雅是最棒的讲解员,她一开讲,我就觉得耳朵不够用。

我仰起头,看到一幅画。广州塔在头顶上凌空而起,随着璀璨的灯光变幻着它迷人的色彩。它将灰蓝的夜空分割成两半,一半是梦,一半是醒。

广州图书馆真是震撼人心的建筑。外形以书本形状搭砌,玻璃幕直冲云霄。我一进去就屏息,只好庆幸我学校的图书馆幸好是我一个人的图书馆——刘姥姥我有点不敢出大气儿了。

二十四小时开放的阅览室灯火通明,已经是晚上快九点钟了,猫仔还能借到一本有关非洲的书。丘森说图书馆二十四小时都能借书,在手机上借,还能送到家里来。我听了艳羡得只有睁大双眼。睁大了双眼就看见一个老人在翻动报纸,一个少年正在做英文习题。

米雅一家送我去机场酒店。猫仔爱说话,给我讲三国演义。我问他刘备有没有儿子,他说有。我又问他刘备有没有媳妇。他说没有。

我说:“刘备没有媳妇,哪来的儿子呀?你有没有媳妇?”

猫仔说:“我没有媳妇。”

我说:“那你有女朋友么?”

猫仔说:“我有很多女朋友。我们幼儿园所有的女生都是我的粉丝。”

我说:“那你要媳妇不?”

猫仔说:“不要媳妇,媳妇不好。媳妇就会整天说:老公你干这个,老公你干那个。”

说得我们都笑趴了。

3.

一个小时的车程,丘森听我和米雅尽情尽兴地谈写作。我们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赞美对方,赞美我们的幻踪林其他高手,赞美一切写得好的人。米雅特别提到刚刚在网上读到的一部小说,说简直像一个公主住在贫民窟里,但她就是公主的身份气质啊,所以,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写得足够好了,高山之外总有高山。我听了,竭力想象那个小说的描写。能让米雅如此赞美的小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能让米雅带领着写作的幻踪林,用的是杨一一以前的公众号,所以我们建的群里,昵称变得极为统一:杨一一是杨一一;我是柳一一;鱼姑娘是邱一一,和我一样用的都是母姓;米雅就叫个米一一,用她笔名的米字;文子叫个文一一,用她名字中间的文字。

丘森大约从未见过对自己如此刻薄不断自嘲的人却能不吝赞美欣赏他人的女性,其实我们是真心钦佩他人武功高强,每过招,都是映照,是成长,甚至也是蜕变。

唉,我真是嫌从天河到人和的路太短了,即使深知米雅身怀六甲却挺身陪我的疲累,而猫仔也早已经深陷儿童座椅里沉入梦乡了。

下车时,丘森把特别回家取来的袋子递给我,因夜已深,我匆忙塞进了行李箱。里面有一袋炸鱼皮因为袋子大,就拎在手里,在龙嘉车站候车时吃掉了。

回到家,翻出袋子,看到都是美食。我是东北的叛徒,一切南方的美食都全盘接受,而对东北的名菜,均不感冒。

鸡仔饼上面有字,我认识。另有一盒极酥软的饼,没有字,以我的判断是精装版的老婆饼,我们这里的没有那么软糯,就自作聪明地在群里拍给米雅看。可是她却说:“圆的是老婆饼没错,㮋圆的是老公饼。”天了,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老公饼,实在是孤陋寡闻啊。

老公饼里有糯米馅的,紫薯馅的,无不细腻合口。也像一个人,外表大同小异,内里却千差万别?又及,吾地只有拙劣模仿的老婆饼,口感简直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我们的文字是否也因地域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风貌?岭南风物太丰富,是不是文字也更具有可看性?而我从皮肤到文字的粗励,是不是也起因于此地的寒荒落寞?

还好,我终于吃到老公饼了。从此以后,巫森可能也要乖乖听我的了吧?还好,我也终于又见过米雅了,从此我即使写流水帐也可以有一些内涵了吧?

另有一盒水果,看上去像提子,吃一口又像李子,巫森吃了,说:“是李子,南方李子。”

我又去群里问米雅,她说是西梅,岭南人最家常的水果。

巫森对岭南点心的由衷热爱,是我始料未及的。他一直对米雅一家问东问西,表现出少有的好奇心。我也不失时机地通过对旅程的描述,为他树立了一个新的学习楷模。要像丘森那样好学不倦,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体贴入微,周到得体......他倒认为猫仔是最智慧的哲学家,我一指挥他做事,他就提猫仔,也是没谁了。

猫仔特别挑选的天鹅绒花,被我细心插在瓶中。回来好久了,那束花依然梦幻地、神奇地、顽强地开放着,令我疑心,我莫不是做了一个有关广州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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