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有张盲人的脸

下课回家的路,是一条甜蜜而忧伤的路,忧伤或甜蜜,都由女孩们带来。此刻,一个女孩紧紧挽着我,一路走,一路向我絮絮诉说着,那爱的秘密。

我总是微笑着,却不知作为师者,在享有甜蜜的同时,如何拯救她们于爱的忧伤水火。奔向爱的路途是虔诚的朝圣之旅,爱是多么美好,让她们如此美丽。爱是多么无奈,让她们受尽煎熬。

“暗恋有张盲人的脸。”明明存在,却不被注意。无论身处光明还是置身黑暗,都不能发出爱的电波。小人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之上,可是直至化作海上的泡沫,她都义无反顾。身边的女孩,此刻就像人鱼,远远地遥望她的老师,知道自己的爱将深埋于永不见天日的内心圣殿。她此刻所拥有的情感,是一种自燃,且燃在无人的深谷,不被对方所知晓。

她的老师,那个与新婚妻子在黄昏的校园里开心地打羽毛球的男子,那个在校园贴吧里女生们为他的才华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才子,那个在新老生联欢会上一展歌喉震惊四座的辅导员,那个在教室里总是引来满堂喝彩的哲学老师,下学期将前往南方读博士,她将连遥望也不能够。
期末考试临近,她看不进去书,吃不进去饭,身心俱焚。她常常能收到来自男生的求爱信,然而她一直视而不见。
开会前,她会细心地把给他留的座位擦得一尘不染。每去他办公室,临走时,她都随手带走垃圾筒里的垃圾。早上睁开眼,想到今天能见到他,心里就充满了兴奋的期待。上他的课,她总是早早地坐在教室里,坐在离他最近的第一排。他出差,她查询他所在城市的天气预报,计数着他的归程。记得他爱吃辣,爱喝加冰的红酒,爱穿运动装。追随他的身影,有如一颗卫星,在既定的轨道上,不能解脱,无可超拔。
她向我的求援,无疑是一种形同对母亲般的信任——这秘密,甚至对自己的母亲,她也守口如瓶,从未开启。我惯做“人生导师”,面对问题却也无从下手。我无法给她一架梯子,既让她出离苦痛,又采摘到甜蜜酝酿中的多汁果实,尽情享有爱的醉人芬芳。
爱是试卷上的一道题,有选择的对错吗?爱是上帝亲自布阵的迷宫,仅有一个出口吗?理智将感情当作困兽,感情却想变成一泻千里的滔滔洪水。看她消瘦的脸庞,灼灼的双眸,我的安慰与同情显得苍白乏力。也许,她本不期望我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正确答案,她唯需要热烈的诉说,唯需要耐心的倾听。
在不伤及他者的情形下,青春有多么美好,爱就有多么美好。甚至,活着有多么美好,爱就有多么美好。也许有些爱的传奇,会穿越岁月的红尘,谱成人间的佳话或悲歌。
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在一九二五年去英国留学的轮船上与李开第相遇。一见钟情本是爱的俗套,但李开第也许碍于张茂渊的身世背景,也许还有别的我们无从知道的原因,总之他娶了另一位女留学生。从此,张茂渊孑然一身五十余年,到七十八岁李开第原配去世后才成为他的老新娘。彼时出身名门的她千金散尽,而李开第在大革命运动中已沦为扫垃圾的“批判对象”。张茂渊九十岁去世,用五十年的执著,换来十二年的相依。这场旷世之恋,不以身份境遇为条件,是一个多么好的故事,用张爱玲的话说:“可惜我不会写。”
日本耽美作家森茉莉,八十岁时每天去一家咖啡馆,坐在一个固定的位子上喝一杯咖啡,写小说和信。大家以为这个着装怪异的老太太是去蹭暖气的。森茉莉去世后,人们才从她的日记中得知,她爱上了邻座一位七十岁的男人。暗恋因为生命的终结而公之于众,使人震惊和感动于爱的魔力——不分年龄种族地域身份,它真是无所不在啊。
当年,杨振宁与翁帆之恋可谓惊世骇俗,虽众说纷纭,但我们不得不佩服一个二十八岁女子和一个八十二岁的老人慷慨赴爱的勇气。也许爱是来自天堂的作物,仅有争取还远远不够,一定要有的天赋的机缘才能生根发芽,才能开花结果。
花一般美丽的女孩,将在爱的历炼与升华中长大。也许我的答案并非答案,但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条通向爱情车站的专属路径。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逐日而死,尚有桃林恒存。在得不到应答的寂寂山谷,可能只有你自己的阵阵回音。但在不能分享的空间里,爱是圣徒的恒久坚守与独自忍耐。你可以在灰烬中得到真金,因为那种抵达,叫做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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