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梅花

庭院梅花

文/王安中

草地栏杆边有株梅花。春天，刚开的叶子像初春的杨柳叶儿淡淡的绿 ; 夏天，叶子绿得有些苍老，手摸上去像摸在细细毛刷上有些粗糙的感觉 ; 秋末，叶子一片片落在草地上被风刮得转来转去慢慢地消失了。 

不久，褐色的枝条上冒出了数不清的淡淡黄的花蕾，像晒干的豌豆儿一个挨着一个粘在树干上面。冬天到了，寒风来到了园子里，好像特别关爱梅花似的，放下了萧索的脸孔，伸出那柔弱的巧手，抚摸着一个个花蕾，捏出了一片片黄色的花瓣，刻出了一张张稚嫩的笑脸 。一朵朵梅花次第开放，晶莹剔透，熠熠闪光。

园子里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充满了活力。蜜蜂来了，探着头嗡嗡地亲吻着花芯 ; 赏花人来了，老远闻着梅香就惊叹地喊着“哇，怎么这样香啊！”走近了，有的人深深地吸着香，有的人转着身子欣赏那“梅花朵朵一树开”的风姿，品味着那“枝条斜斜入画来”的情韵。一个客人大发诗性高吟：“万花殷殷绿叶衬，梅树潇潇独自香”。

 是啊，红花绿叶衬，梅花落叶香。梅花的叶子虽然看不见了，然而，她的精神全浸润在一张张笑脸上。 清冷的梅香沁入肺腑，勾起我的相思，让我想起一位庙友陆梅。她比我小多了，我称呼她梅妹。 

 梅妹个儿不高，肤色微黑，齐肩的卷发蓬松柔软。她戴一副海蓝色细边眼镜，让那双透着笑容的眼睛颇有风度，看上去像位和蔼的老师。 她很和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谁看见她就会油然地喜欢她。她走路匆忙，像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回去完成似的。 她熟人多，遇见了总笑嘻嘻地喊这个叫那个地打招呼，寒暄上几句。她虽然话多，但难得看到她停下脚步来与人聊闲天。 

我问她为什么招呼的都是女眷。她笑着说年轻时她是裁缝，这些女人曾经是她的衣食父母，遇到了不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她说人情就是相互亲近，与人多回亲近就多个情分。我们小老百姓多熟悉个人就多个人关照，她们有衣服做总会想到我，照顾我生意。 

 她很节俭，舍不得多花一文钱。我常常陪伴她上街买东西，发现她总是讨价还价，几毛钱的东西也斤斤计较。

然而每次她都砍价成功，高兴地买下来了。

她说生意人的价位差很大，你浮高了价钱商人就占了大便宜。每次都让商人占大便宜自己就吃亏多了，买东西必须斤斤计较，这也是保护自己钱的方法。小老百姓的钱来之不易啊。 

 听她说，父母生下她十七天就送给新安埠一个姓谢的裁缝做女儿。她说很幸运，养父母特别疼爱子女，她像个小公主，在养父母呵护下长大。

一年冬天，她看外面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十分稀奇。她闹着要出去玩雪花。养父母看天寒地冻就是不肯。可她做个鬼脸突然说“我要吃西瓜了，吃不着西瓜就要玩雪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冬天，一个远离城市的乡村里哪来西瓜啊？父亲急得没有法子，只好由着她，陪伴她玩了一天雪。一双小手冻得红红的，直到现在每年冬天还会长出冻疮来，肿得像肉包子一般。 听她说小时候好调皮，不像个女孩子，常常做出点稀奇的害人的事来惹大人淘气。因此也常常罚跪洗衣板甚至饿饭。幸好奶奶疼爱她，每次都伸手救驾，免了她的许多皮肉之灾。

一次在别人的菜园子里玩，她看到南瓜长得又多又大太漂亮了就想到有人偷南瓜的事，灵机一动，就在南瓜上刻上某某某的姓名，还跑到那人家里说“你家的南瓜再不会被人偷走了，我替你刻上名字了。”

那家人听到急得跳脚骂：“你这个炒辣椒的取债鬼，真害人呀，那些南瓜全叫你毁了！” 

 又一次，她听大人说蜂蜜拌洋葱吃了会闹死人，心里捉摸着怎么试一下。

一天她把蜂蜜灌进洋葱杆里，一根一根扔进别人的鱼塘里，第二天早晨一看，一池塘鱼儿肚子朝天翻呀翻的才知道害怕…… 

她胆子大。她说一年跟大货车跑运输看着司机开车自己就学会开车了。有空时她真脚踩油门开着大货车上路。

一次在送完粮食开空车在大街上跑，转弯头一个人窜出来，她慌张了差点撞上去。幸亏司机一脚踩死刹车，幸免了事故。她说着不在意，我听了却冒了冷汗说“你真懵啊。”

 她说养父母重视“怎么做人”的教育，要求她为人要谦让 ，不许开口骂人 ; 女孩子要知羞耻，不能在外面野 ; 人要懂得是非，不要跟着别人做坏事……

她说她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她说如果在自己父母身边肯定是个无知识无礼貌不懂得人情事故的野蛮人。她很感激她的养父母。 她说那时候她生活虽穷但自己活得有骨气。

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有个人的手提包掉在她家，里面有一大包钱足有好几万人民币。过了五六天后那个人才回来询问是否有个包掉在她这里。她拿出那个原封未动的手提包还给还那个人。那个人激动地拿出一万元钱奖励她。那时有一万元就是个暴发户了，谁不想啊，可她想到养父的教育，没收那个人一分钱。她说她是天生的学做裁缝的料，九岁时一看父亲裁剪衣服就学会裁剪。十三岁就带徒弟维持一个裁缝店的生计。

然而，她的能干使自己遭殃，养父母怕她离开这个家庭，她被迫由女儿变成了童养媳，被迫嫁给养父母的大儿子做了媳妇。她说当时她犯了怜悯的错误，想到了报恩就忘记自己了。虽然他们结婚了，可是，她说和他只有兄弟情感，没有夫妻情份…… 

 她说她结婚不久生下两个女儿，二十六岁时丈夫醉酒死亡。她不愿再挑家庭重担离开谢家走向社会，凭着幼小学会的裁缝手艺，带着两个女孩闯河口谋生。她说离家时口袋里只有五元钱。她租了间房开了裁缝店，也常常上户做衣服。她凭手艺凭热情赢得家家户户女人的信任，靠裁衣做被的生意赚钱养活她一家人。可惜的是那时工价太低，她一个人赚不了三个人的生活费。她只得天天吃干拌面，少吃俭用节省开支艰难度日。 

 她说她吃的苦是一般人吃不了的。初到河口租房住，没床就睡在地上，没棉被就盖麻袋。那时的冬天好象更冷，屋檐下结着冰冻。她带着女儿睡在地上，盖在身上的麻袋怎能御寒，女儿冷得直哭，问妈妈说：“我们怎么不盖棉被？”她笑着说“快了，做完别人的棉袄就有钱买棉被给宝宝盖了。” 后来房东知道了借给她一张床。可是，盖在身上的还是麻袋呀。 

 光阴荏苒，一家人从苦日子中走过来。女儿大了上学需要学费，户口不在本地的还要交借读费，光靠做裁缝吃饭都紧张怎能凑足女儿的学费呢？ 她想自己年轻还有劳动力，起早摸黑再做点什么也许可以多赚些钱。她鼓励自己加油加油，一定要挑起重担渡过这个难关。

从此，她更辛苦了。每天早晨替人洗衣服，中午卖凉粉，傍晚帮人拉煤块，有时还到机米厂拉龙糠粉碎成细米糠卖钱。白天接到的衣服留在晚上做。就这样一天到晚找不着歇息的时间，超负荷地支付着年青的身体。 

 一次，她咬着牙多拉了五十块媒。下坡时坡路太陡，气力一下没接上来，双脚一软扎不住地面翻了平车打碎了一车煤块，身子也负了重伤。 夜色临近，她看着一地碎煤块终于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

幸好一位好心人路过帮助她修整好平车，帮助她捡起碎煤块送她下了坡……

回到家本想歇息一下可看着女儿饿了又生火烧水煮面照顾女儿吃饱自己却喝口汤。刚放下碗又看着接下来的布料，想到明天有人来取衣服又踩起缝纫机嗒嗒嗒地做衣服。

夜深了，肚子饿了，她得忍着继续做衣服，眼里流着泪水。她悄悄哭连夜做，直做到天亮刚完工又得去替人家洗衣服……

晚上流泪干活时间一多眼睛得病视力模糊渐渐看不清了。原本可以看医生，可是没有钱只得耽误下来，直到看不见了才配了眼镜继续做裁缝，渐渐换来个绰号叫“瞎子”。 

 能不苦吗？整天无休止地干活回到家却听不到亲人的话语，累了却没有亲人的安慰，有时受了气憋在心里头只有偷偷去哭。每当逢年过节家家亲人团聚更引起她的伤心。她能不哭吗？ 她有什么办法呢？哭，只有偷偷地哭才能排泄她心中艰难。她想起当年做裁缝急需一块裁剪案板跑回家想求助家里人帮助，谁知父亲竟说没有。她走上楼看见一叠叠锯好的木板迭满了楼。她心中气啊，气得第一次失控，竟然在家骂了人。她一赌气离开老家后十几年也没有回过老家。老家的几个姐姐家生活都比她好的多，棉絮盖的垫的有的剩余哩，可谁会怜悯她，哪怕是借一床给她度过四九寒天也行啊。 

 她想穷在街头无人问，纵然是父母兄妹也没有一点同情怜悯的心，心里只好暗自哭喊“命运怎么这般折磨她？” 听了这些，作为一个单身妇女，她能不偷偷地哭吗？ 她的勤劳节俭终究攥齐了学费。

开学了，她看着女儿背着书包上学去，眼里噙着泪水。从那个时候起，她天天做年年做，就靠钟点工的钱补充女儿上完了高中。 她女儿很乖，把领回来的高中毕业证书递给妈妈说：“妈妈，我大了，您放心，女儿可以独立了。”

她听着听着哭了。 

没过两年，她女儿考上邮政银行上了班 ; 又没过两年，她女儿竞争上岗当上了领导。 

 她想起送女儿上班的那天，她看着女儿说：“妈妈老了，你也长大了，在银行部门做事情要像妈妈一样不怕穷。看钱不要眼花，要靠自己吃苦耐劳积攒钱，天是不辜负勤奋人的。”

 听了她辛酸的诉说我问她年轻时为什么不再找个对象。她说年轻时有人替她说媒，她次次都拒绝了。她想她第一次婚姻失败了就再不会想嫁人的事了，她说带着两个女儿再为人妻，自己的女儿能不受歧视嘛，她想有的男人想她，可那个男的寻女人比翻书都快，能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他吗？她想养大了女儿自己就完成责任，守寡出头的那天自己也老了，还有必要再嫁人吗？

 我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留下的只是同情和怜悯。 她好像我家庭院里的一朵梅花，迎着霜雪开放，散放着自身的花香！

2012年5月28日

作者简介

王安中，江西省铅山县人，铅山一中退休教师。1962年分配铅山县电影院工作，主编《铅山电影报》，1978年，短篇小说《豆》发表于《信江文艺》，2003年论文《高中综合实践课程理论研究》发表于《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五期。

1998年主编《综合实践活动教案集》（第一册、第二册），由宁夏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2000年主编《高中综合实践活动教学指导与课例精选》，由中国致公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