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丑小鸭中学的“升学率”是多少?——“教育,就是多给生命一条路”(6)

这次论坛有詹大年的一个主题报告,他报告的题目是《让每一个生命都有尊严》。

詹大年担心大家听不清或听不懂他有着浓浓湖南乡音的普通话,特意放慢了语速,这样他的演讲更显得从容不迫,且铿锵有力。每一句话都直击人心。我虽然对他的观点已经很熟悉,再次聆听依然心潮起伏,胸中仿佛波涛万丈。

虽然口音较重,但其实他口才很好,概括能力极强。说话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废话,全是言简意赅、精辟隽永的“金句”——

“孩子的问题不是学习问题,而是关系问题,关系问题是所有问题的源头。”“人是关系的产物,社会是关系的产物,好的关系,才是好的教育。”“关系,是教育的出发点和归宿。”“家庭是什么呢?家庭是爸爸、妈妈加上孩子加上房子吗?这是家庭的结构,我们要说的是家庭的功能。有的家庭看似有家庭的结构,但没有家庭的功能。”“教育,就是要多给生命一条路,一条可以'玩下去’的路。”“教育是一种彼此的成全,成全自己,成全孩子,成全生命。”“把孩子养亲了,教育才有灵感。”“在好老师的眼里,没有'优生’,没有'差生’,只有学生。”“教育的顺序:关系-兴趣-规则。”“丑小鸭中学就是用美给孩子开启爱的大门,具体说做了四件事:第一,保护生命:让学校成为孩子们最愿意呆的地方;第二,化解情绪:让老师成为孩子们最依恋的人;第三,规范行为:让孩子们学会自我管理,而不是被管教;第四:发展个性:让德性成为诗性与个性完美的统一。”“管理,不是'管下来’。管理,是建立关系,激发善良,传递善良,遇见爱与美好。”“爱是师生关系的全部。”“教育不只是培养'人才’,更重要的是培养'人’,而人是不可以被淘汰的。”“固有的概念,会阻止我们探寻生命的真相。”“教育,是构建关系;关系,是满足需求。”“探寻生命真相,满足生命需求,这是教育者的信仰。”“让孩子建构自己的学习、知识、关系、价值。”……

每一个凝练的句子都是詹大年对教育的理解,都是他浓缩的思想。当然,如果要就字面上说,每一个句子都不“严密”,都很“片面”,都经不起“推敲”。比如:“爱是师生关系的全部。”有人或许会质疑:“难道爱就是一切吗?师生关系只要有了爱就可以了吗?”但是,我们如果将这些话放在詹大年的教育实践背景中,就非常容易理解这些“深刻的片面”,他是用精粹的语句突出或强调教育中往往被我们忽视的内涵。这也是语言中的一种修辞现象。比如:“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细节决定一切”等经典名言都是“经不起”质疑的:“难道先进的理论、先进的政党不比枪杆子更重要吗?”“文化、制度难道不比细节更能决定一切吗?”如果这样“钻牛角尖”就只能叫“抬杠”了。

更重要的是,詹大年所说的每一个句子,都不是他纯理论的推导,而是他丰富实践的提炼,是他基于和孩子一起生活的有感而发。当然,如果认为詹大年的报告只是这些格言式的句子,就大错特错。与这些精辟短句相配的是一张张他和孩子生动有趣的照片,而每一张照片都有富有生命力的故事。所以,金句+照片+故事,构成他报告的鲜明特色,也让他的演讲极富魅力。我们被他的金句所打动,更被他的故事所感染……

当然,我知道还有人对丑小鸭中学有些不理解,甚至有一些质疑,比如:丑小鸭中学办学十年来,究竟总共有多少学生?丑小鸭中学有没有正常的文化学习?是否有升学压力?丑小鸭中学的成功率究竟是多少?等等。

尽管我多次去过丑小鸭中学,也和詹大年聊过多次,但对他和他的学校,依然还没有完全了解,也存在一些疑惑。这次,我就这些问题再次和詹大年深入地聊了起来。

应该说,丑小鸭中学既是一所正规的合法的初中,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常规初中。说它是正规合法的初中,是因为它不但有着国家所要求的正规的办学资质,而且开齐了国家要求的所有课程;说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常规初中,是因为丑小鸭的学生比较特殊,这里的“特殊”不只是指学生大多由其他学校的“问题孩子”构成,也指他们的进校时间往往都是“随时性”的,用詹大年的话说:“我的学生每天都在开学!”因为许多孩子都是随时可能送来,不只是每年九月,也可能是十月、十一月,等等。来的学生可能是任何一个年级的,或初一,或初二,或初三,或上学期,或下学期,总之,来的时间没有规律。而他们在这里的学习时间也没有规律,可能呆半年,一年,或直到毕业,当然更多的是学十个月,就被詹大年“劝返”。为什么呢?詹大年说:“我希望他们在这里学十个月左右,行为习惯能够回归正常,能够正确认识自己与他人,并能正常处理好人际(与同学、老师和父母)关系,然后我就劝他们回原籍原校。毕竟回到父母身边读书,要方便一些。”所以,我曾经对詹大年说:“丑小鸭中学其实是一个中转站。不正常的孩子到这里来变正常了,便回去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丑小鸭中学的学生人数就和一般学校的人数统计不一样。有人曾经质疑:“既然现在丑小鸭中学每个年级才二三十个学生,全校也不到一百,怎么詹校长说办学十年有两千多学生呢?”这的确是误解,因为对丑小鸭中学的学生总人数不能这样算。比如一般的初中,如果每年招一千新生,那么办学十年大概就是一万学生。因为初一到初三,学生数目大体不变。但丑小鸭中学不然,学校一年比较集中的招生有三季(有一季是11月半期考试后),通常每年学生大概有80-100人左右,而学生进进出出,许多学生都是中途进来,进来了的要么读半年,要么读一年,要么读到毕业,所以两千或两千多,指的是十年间在丑小鸭呆过的学生。所以,詹大年说“十年来从丑小鸭中学走出去了2000多学生”是没有说错的。

詹大年曾说:“如果就学习成绩和升学率而论,我不敢说我对学生的提升有多么成功,因为学习成绩和升学率的提升取决于多种因素,但就学生回归正常的生命状态而言,丑小鸭中学对问题孩子的转化的成功率是100%。”

这个说法对,也不对。的确,“回归生命的正常状态”应该是判定一个“问题孩子”是否成功转化的重要标志。以前和父母闹,和同学闹,和老师闹,和自己闹——自残乃至自杀,这都不是生命的正常状态,既不能接受别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现在一切都和谐了——我们在丑小鸭中学看到的孩子,个个都那么阳光、纯朴、乐观、上进,这不就是“回归生命的正常状态”吗?

但是,就“转化成功率”而言,如果也进行科学的统计和分析,所谓“回归生命的正常状态”还是模糊了些,甚至有些主观色彩。因此,我建议詹大年用更客观的方式来表述丑小鸭中学的办学成果。特别是应该有尽可能精确的跟踪(学生离校后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数据。

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这样质疑或评论:“请问丑小鸭中学的中考升学率如何?”“如果没有升学压力,这样的学校太好办了!带着学生玩儿,的确轻松浪漫,谁不会啊!”

我刚才说了,丑小鸭中学是一个中转站,不能用一般初中的标准来“规范”它,该校不少学生回归正常后等不到毕业就回原来学校或回老家转到另外的学校了,再加上学籍管理的原因,许多学生并不在丑小鸭中学参加中考。但这绝不意味着,这里的学生不学习。国家的所有课程丑小鸭中学都开足,而且依然有学生要在本校参加中考。至于中考成绩,和所有学校一样,有考得不好的,有考得好的,有的还上了重点高中。如果要用一个简单的类似于“重点率”来表述,是很难的,因为许多孩子都回老家参加中考,全国各地的中考题和高中录取分线都不一样,如何统计?

关键是,对丑小鸭中学这样的学校,简单地用“升学率”来衡量其办学质量,本身就是荒唐的。因为它的任务首先不是让孩子考上高中,而是正常地生活,甚至活下来——有的孩子来之前有过自伤、自残甚至自杀的经历,还有孩子至今胳膊上还有曾经自残而留下的累累伤痕,可他们到了这里,变得珍惜生命,热爱生活,这不是最大的成功吗?何况,他们重新认识自己后,焕发了学习的热情,增强了自信,再后来到了高中能够正常学习,甚至还考上大学。这不是最令人感动的成功又是什么呢?前面提到的潘俞睿、熊世文、陆亚斌等孩子都是生动的例证。

那种认为“如果不谈成绩,不谈升学率,一切好办”的观点,是很可笑的。第一,在一些学校,对成绩极差表现极糟的学生,老师不是也放弃了吗?但这些孩子因此而变好了吗?第二,在全国还有一些类似的学校,专门招收“问题孩子”,可一些孩子到了这样“没有升学压力”的学校,“问题”依然存在,有的孩子转到了丑小鸭中学。第三,何况丑小鸭中学的孩子毕业后,不少人照样考上重点高中和大学。

詹大年对教育复杂性的理解很深刻,他不认为教育是万能的,更不认为只要有了爱就可以完成教育的一切,所以丑小鸭中学有两类孩子他坚决不收,一类是残疾孩子,一类是有严重精神疾病的孩子。他说:“学校不是医院,需要治疗的孩子应该送去医院,而不是学校。”也有孩子送来,后来他发现不适合于丑小鸭中学,便劝家长领回去了。还有个别孩子来了以后,感到的确不适应也离开了丑小鸭中学。说实话,我听詹大年介绍了一些,更感觉丑小鸭中学是一所真实的学校,詹大年是在搞真实的教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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