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纪(夏)九
周釐王二年、鲁庄公十四年【公元前680年】
春,宋伐杞。桓公谓管仲与鲍叔曰,“夫宋,寡人固欲伐之,无若诸侯何?夫杞,明王之后也。今宋伐之,予欲救之,其可乎?”管仲对曰:“不可。臣闻内政之不修,外举义不信。君将外举义,以行先之,则诸侯可令附。”桓公曰:“于此不救,后无以伐宋。”管仲曰:“诸侯之君,不贪于土。贪于土必勤于兵、勤于兵必病于民,民病则多诈。夫诈密而后动者胜,诈则不信于民。夫不信于民则乱,内动则危于身。是以古之人闻先王之道者,不竞于兵。”桓公曰:“然则奚若?”管仲对曰:“以臣则不而,令人以重市使之。使之而不可,君受而封之。”桓公问鲍叔曰:“奚若?”鲍叔曰:“公行夷吾之言。”公乃命曹孙宿使于宋。宋不听,果伐杞。【管子.大匡】
春,诸侯伐宋,齐请师于周。
齐人、陈入、曹人伐宋。【公羊传】、【穀梁传】
齐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尊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同往问罪。周厘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邱取齐。【东周列国志.18】
夏,周单伯会之,取成于宋而还。【公羊传】、【穀梁传】
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命宁戚入宋。
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矣。”宋公点首,吩咐武士伺候。
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桓公长揖。宋桓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桓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桓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桓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
叔皮在旁,见宋桓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桓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变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
宋桓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桓公曰:“孤一时失计,不终会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宋桓公曰:“将何为贽?”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叔皮满面羞惭而退。
宋使见了齐桓公,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珏,黄金千镒。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宋公取成之意。单子曰:“苟君侯赦宥,有所藉手,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单子辞齐桓公而归。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东周列国志.18】
齐桓公归国,管仲奏曰:“东迁以来,莫强于郑。郑灭东虢而都之。前嵩后河,右洛左济,虎牢之险,闻于天下。故在昔庄公恃之,以伐宋兼许,抗拒王师。今又与楚为党。楚,僭国也,地大兵强,吞噬汉阳诸国,与周为敌。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诸侯,非攘楚不可;欲攘楚,必先得郑。”
桓公曰:“吾知郑为中国之枢,久欲收之,恨无计耳!”宁戚进曰:“郑公子突为君二载,祭足逐之而立子忽;高渠弥弑忽而立子亹:我先君杀于亹祭足又立子仪。祭足以臣逐君,子仪以弟篡兄;犯公逆伦,皆当声讨。今子突在栎,日谋袭郑,况祭足已死,郑国无人。主公命一将往栎,送突入郑,则突必怀主公之德,北面而朝齐矣。”桓公然之。遂命宾须无引兵车二百乘,屯于栎城二十里之外。宾须无预遣人致齐侯之意。郑厉公突先闻祭足死信,密差心腹到郑国打听消息。忽闻齐侯遣兵送已归国,心中大喜,出城远接,大排宴会。【东周列国志.19】
郑厉公自栎侵郑,及大陵,获傅瑕。傅瑕曰:“苟舍我,吾请纳君。”与之盟而赦之。
六月,甲子,傅瑕杀郑子及其二子而纳厉公。
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鲁庄公闻之,问于申繻曰:“犹有妖乎?”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厉公入,遂杀傅瑕。使谓原繁曰:“傅瑕贰,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纳我而无二心者,吾皆许之上大夫之事,吾愿与伯父图之。且寡人出,伯父无里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对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贰如之?苟主社稷,国内之民其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子仪在位十四年矣,而谋召君者,庸非二乎。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君其若之何?臣闻命矣。”乃缢而死。
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史记.郑世家】
武公即世,庄公即位,庄公即世,昭公即位。其大夫高之渠弥杀昭公而立其弟子眉寿。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杀子眉寿,车轘高之渠弥,改立厉公,郑以始正。楚文王以启于汉阳。【清华简.系年二】
郑人赋《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郑大夫赋《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郑人赋《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诗经.郑风溱洧】
楚王欲取息与蔡,乃先佯善蔡侯,而与之谋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而与王俱,因而袭之。”楚王曰:“诺。”於是与蔡侯以飨礼入於息,因与俱,遂取息。旋舍於蔡,又取蔡。【吕氏春秋.孝行览长攻】
蔡哀侯为莘故,绳息妫以语楚文王。楚文王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楚文王以蔡侯灭息,遂伐蔡。
秋,七月,荆入蔡。【公羊传】、【穀梁传】
蔡哀侯取妻于陈,息侯亦取妻于陈,是息妫。息妫将归于息,过蔡,蔡哀侯命止之,曰 :以同姓之故,必入。息妫乃入于蔡,蔡哀侯妻之。息侯弗顺,乃使人于楚文王曰:君来伐我,我将求救於蔡,君焉败之。文王起师伐息,息侯求救于蔡,蔡哀侯率师以救息,文王败之于莘,获哀侯以归。文王为客于息,蔡侯与从,息侯以文王饮酒,蔡侯知息 侯之诱己也,亦告文王曰:息侯之妻甚美,君必命见之。文王命见之,息侯辞,王固命见之。既见之,还。明岁,起师伐息,克之,杀息侯,取息妫以归,是生堵敖及成王。文王以北启出方城,封畛于汝。【清华简.系年五】
君子曰:“《商书》所谓'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者,其如蔡哀侯乎。”
冬,齐桓公会周单伯、宋桓公、卫惠公、郑厉公于鄄,宋服故也。【公羊传】、【穀梁传】
楚文王十年,罗子国遗民由湖北枝江迁湘水流域,筑城于汨罗江尾闾南岸,名罗城。【汨罗县志】
罗又去枝江,徙于长沙之湘阴,东北六十里有罗故城,其水日罗汭,今楚人谓之汨罗江,故子孙从其国名为氏。【罗氏世谱序】
禽四十一岁。复黜士师职。三黜。【和圣年谱】
鲁展禽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微子】
邻人谓展禽曰:“鲁聘夫子,夫子三黜,无忧色何?”展禽曰:“春风鼓,百草敷蔚,吾不知其茂;秋霜降,百草零落,吾不知其枯。枯茂非四时之悲欣,荣辱非吾心之忧喜。”【太平御览.19】
柳下惠吏于鲁,三黜而不去。或谓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与人之异,恶往而不黜乎?犹且黜乎,宁于故国尔。”柳下惠不以三黜自累,故前业不忘;不以去为心,故远近无议。【战国策.燕策三】、【新序.杂事三】
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於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孟子.万章下】
柳下惠则不然,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由其道;阨穷而不悯,遗佚而不怨;与乡人居,愉愉然不去也,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彼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鄙夫宽,薄夫厚。【韩诗外传.三】
鲁大夫柳下惠之妻也。柳下惠处鲁,三黜而不去,忧民救乱。妻曰:“无乃渎乎!君子有二耻。国无道而贵,耻也;国有道而贱,耻也。今当乱世,三黜而不去,亦近耻也。”柳下惠曰:“油油之民,将陷于害,吾能已乎!且彼为彼,我为我,彼虽裸裎,安能污我!”油油然与之处,仕于下位。【古列女传.贤明】
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孟子.告子上】、【说苑.杂言】
约本年,晋人介子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