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真?杨定一

​我们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构的,但是,为什么还是会让它随时把我们带走?

即使花了这么多篇幅来解释「人类对现实的认识离不开五官的运作,而五官最多只是对信息做截取、比较,再加上头脑的整合,于是我们所认为的现实,最多也只是信息的建立、信息的延伸,也就是信息的总和」,我相信头脑虽然可以懂,而且知道最多只是反映物理或神经生物学早就有的概念,但我们还是会抱着很深的质疑,认为跟自己的生活体验并不一致。甚至,不一致到一个地步,读过这些,把书阖上,也就忘记了。

我在这里,想用另外一个层面的说法,看可不可以对这个题目再次深入。

首先我借用《定》提到的,我们认知的世界,离不开三个点不断的比较。也就是有一个中心A在观察眼前的B和C,不光是不断在衡量B和C,还要衡量B和A、C和A的关系,来产生一个意义。而这个意义,最多是对A有意义。假如只是B和C之间不断的比较,没有这第三个点来充当基准,其实得不出什么意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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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讲具体一点,假如B是一个城市,C是另一个城市,BA是B和A的距离,而CA是C和A的距离,BC是B和C的距离。是透过BA和CA两个距离的比较,我们才可以得出结论:B比C更近。距离谁更近?当然,是距离A更近。这个「近」,也是从A的角度来看的。

这里,只用眼睛的观察作为例子。然而,其他感官也是可以用同样的道理来得到比较,比如从A听起来,来自B的声音比较大或小,从A所闻到的,来自B的气味比较强或弱……我们有五个感官(其实不只五个,就在细胞的层面还有好多捕捉各种信息的受体)可以互相对照、验证。不光看到B比C离A更近,我们还可以听到B的声音比C更清晰。接下来,还可以透过嗅觉等种种感触,来确认其他感官所得到的信息。

我在这里想表达的重点是,所有这些信息,都是和A这个参考点不断建立关系。这一来,A自然变成对照全部信息的中心。A也就成为「我」。接下来,自然是透过「我」(A)在看见、听到、嗅闻、触碰、体会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是,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建立了一个A的世界。

现在,假如有第二个人A'用同样的机制,观察B和C,一样地,会建立起一个A'的世界。不光他们建立的世界是不同的,A'和A也会认为彼此是不同的个体。假如还有一只动物透过牠的感官,也在建立自己的个体性,自然也会认为自己跟A、A'是不同的个体,A和A'也会认为自己跟牠不同。

这样重复的比较没有中止过,一天下来,透过五官可能发生不知多少次。经过几万次的重复,自然把A凝固下来。而且,透过皮肤表面的感触,从一个点扩大成一个身体的大小,让我们认为自己真正是一个「体」。

也就这样子,一个虚构的东西──最多只是信息,加上信息,再加上更多的信息──也就自然变得很坚固。

最难以想象的是,我们透过这每一个小小的信息中心(「我」),不光认为自己有一个个体性,而对自己还可以做一个投射,进一步得到一种特殊的自我形象──认为自己长的高或矮、是男、是女、是聪明、是愚笨、是大方、是小家子气、是可爱、是不惹人喜欢……也就继续不断强化自己的个体性。

这种观察的过程,从时间的角度来看,发生的既快速又敏捷。我们一般体会不到其中的机制,也意识不到自己所观察的其实只是感官的信息,本身并没有什么实质。我们以为是真实的现实,不过是五官再加上念头对各种信息做一个过滤,而变成可以被我们理解的数据。

当然,有些东西我们看不到。头脑也会发展出诸如「超感官知觉ESP」或「神通」等概念,来表达五官看不到但好像在更深层面能体会到的现象。然而,即使做了这样的区分,彷佛这些更微细的现象在另一个层面真的存在,其实一样是信息。再微细还是离不开头脑的组合,只是透过更深的感官来截取讯息。

我们所认为的语言和建立的用词与词汇,最多也只是表达一种局限,只是描述或肯定一种逻辑所带来的范围。

不只如此,情绪本来最多也只是一种工具,担任头脑和每一个器官和细胞的桥梁。然而,我们人和动物不一样,不只在演化的过程中把眼前的状况区分成好、坏、中性,还会把自己的情绪状态变成一种具体的现实。我们可以表达自己今天舒服、不舒服、快乐、不快乐、受了创伤、被侮辱、感到失落、忍不住地兴奋、得到荣耀……一连串生命的故事也就出来了。我们在一个已经是虚拟的现实里,再造出一个更微细的虚空间,而且还认为这些虚拟的现实就是再真实不过的存在。

但同时,假如有人提醒我们,一步步去拆解所有的现实和现象,我们也自然会发现──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称它们是一种能量状态都不正确。因为,就连这所谓的「能量状态」也没有根源,没有禁得起验证的实质。就好像一个人在沙漠里见到了海市蜃楼,里头的人、骆驼、沙子都是那么地坚实。但是,只要他仔细去追察,这些坚实的画面,其实都不存在。他从这个妄想里清醒过来,也就发现一切都不见了。

我们每天晚上睡觉,也是一样的。睡着了,很多梦很具体,情节有头有尾,就像真的发生,真的遭遇。但是,一醒过来,我们也知道刚刚所经验到的是梦,不会去认真追究梦的内容是真、是假或有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有时候,我们只是知道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具体内容也不记得了。

相较之下,我们对白天所谓「清醒」的状态,反而很难看穿这些妄想。因为我们的逻辑是透过线性的因-果所组合出来的──B和C建立起一个关系。接下来,不光是B和C之间的关系确立了,从A来看,C和A、B和A全部的关系也都建立了起来,甚至其他更多的点(D、E、F……)都互相生成看起来有因有果的关系。每一个点,不光是跟A产生关系,在这过程中,还造出了一个个顺序、链接和阶层,把所有点和点之间的关系全部建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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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理所当然的,脑的运作架构(或限制)让我们可以得到信息。无形当中,我们(也就是A)自然会认为眼前所看到的,全部都有一个起因。样样都受制于另外一个东西,而同时也去制约下一个东西。在这样的关联里,没有一个东西,是可以真正独立存在的。

我们一般想不到的是,头脑既是一个过滤器,又是一个扩大器,就像这张图的棱镜一样。它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全部的真实落在一个小范围,而又把这小范围扩得很大。透过五官的回馈,让这个被放大的小范围变得再真实不过。因为在这个范围运作,让我们随时认为这个范围是全部的可能,而自然让我们忘记五官的根源是从哪里来的。而任何限制、局限世界之前的根源,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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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间的连结,也自然形成时间的观念。假如我们全部的意识只停留在同一个空间,不可能有「动」的观念。任何东西,对我们都会是静态的,没有链接或是意义好谈。

「我」就是这么成立的,我们仔细观察,自己的所有觉察、注意力和行动最多都是在保护、强化小我,都不断在建立「我」的存在。也就这样子,我们自然制造了一个「我」的世界。

再进一步观察,动物也是如此,也是站在它的身体觉察、衡量一切,一样是在强化自己的存在。但是,跟人类很不一样的是,动物联想的能力和记忆的容量有限,它没办法把每一个瞬间连结起来。比起人类,动物还比较可以活出自在(spontaneity)──在每个瞬间,单单纯纯达到「我」的需要,比如吃别的动物、喝水、睡觉、繁衍后代。它虚拟的现实比较有限。虽然透过五官再加上头脑的排列组合一样建立一个世界,但是动物头脑的作业受限,反应也就比较直接,是跟着环境的变化和需要在演变。

我们很难想象,假如没有头脑,我们还可不可能生存或运作。或是反过来,我们是不是就像动物一样,吃饱、睡了,接下来最多只是在发呆。

我在前面的作品,已经一再地说明,没有头脑的主导,我们不光可以运作,而且还可以运作的更好。我还用「心流」来描述这个生命的力量。但是,我相信你可能还是在怀疑,认为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一点,不光是可能,而且我们其实既不费力又轻松,就可以超越头脑所带来的全部限制。

首先,我们要承认,最大的限制,就是头脑投射出来的「我」──我所制造出来的隔离、区别、个体化。假如没有这个「我」,我们自然会发现只剩下无我的一体。除了一体,其实没有其他的体可谈。但是,我们被这个小我的机制随时吸引住,而且吸引的太彻底,也就随时被它绑住。

也就这样子,从早到晚,让我们不光随时投入一个虚拟的世界,还认为这个世界是我们全部的可能。

--摘自《头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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