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陆澄录》除却人情事变则无事,仁义礼智皆性之表德
各位好,上一讲我们选讲了一段陆澄问知识不长进如何,王阳明讲到培壅根本,讲到圣人也是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面养来,我们是就这个未发之中的问题做了一些解释。借这个话题,我们曾经谈到过,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只要是在特定情景之下是合适的、是恰当的,是当乎心体自身的本然状态的,它就是善的,它就是性的表现。
一.性一而已 展开皆为表德
今天我们读一段跟这个问题是有相关的,还是陆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蛮重要的,这又涉及到已发、未发的问题,陆澄的意思是,仁义礼智等等这样的一些名称、一些名词,这些个概念,这些个称呼,“因已发而有”,是不是从已发的状态上面来说的?王阳明回答,[曰:“然。”]非常肯定,只有一个字,就是对、是,这就很重要了,仁义礼智都是就已发而言。
[他日],就是另外一天;[澄曰],陆澄又问;[“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我们也都知道,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个是孟子那里用的概念,孟子把这个四辙称为四端之心。阳明回答,[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这句话讲清楚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表德,仁义礼智也是表德。
什么叫做表德?那也就是指是性的表达状态,性的具体展开,性呈现到经验当中,呈现到日常生活当中的某种特定状态,这叫做表德,仁义礼智也是表德。下面说明了,[性一而已],性只有一个、性是唯一的,但是从其呈现的状态来讲,我们可以给它不同的名称。
王阳明接着说了,[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好了,请注意了,这么许许多多的名词,天、帝、命、性、心,在王阳明看来只是一个,一个什么?一个性罢了,它在不同的呈现状态,用我们今天人喜欢说的话叫做维度,从不同的维度上面来说,我们可以给它不同的名称。
从形体上面来讲谓之天;从主宰的这个意义上面来说,称为帝;从流行的这个意义上面来说,我们称为命;赋予人的这个意思上面来说,我们称为性;从主于身的这个意思上面来说,我们称之为心。实际只是一个。
我曾经说起过,我们中国古代道的这个概念,是通过我们仰观俯察观出来的,基于观而有道的概念、道的观念,“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是不是?观来观去,把这个道给观出来了。但是道只是天之道,不能脱离天,天有苍苍的、有浩浩的、有日月星辰的,我们把它叫做天。
但是正是这个苍苍之天、浩浩之天、日月星辰之天,它是运行有序,若有主宰之者,从这个主宰的意义上面来说,我们就认为天有帝,帝者就是主宰之意。既有天、有地,四时代序,日月晦明,风雨霜露,万物生生,所有这一切自然而然,是吧?所以便有大化流行,庶物露生。这个大化流行不只是产生自然界的所谓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等等,还有飞禽动植,各种各样的生物,包括人本身,都是这个自然世界的。
怎么会产生这些呢?大化流行,人也好、物也好皆得大化流行之本原而得其身,所以身之为性,这个话原本是不错的。从流行来说,这叫做命,命的意思不是说一个命运,我们今天的人往往一看到这个命字,很容易把它联想到一个命运。所谓的命运那就是一个决定论,好像天定的?不是这个意思,命的意思多了,命也有生命,有不同的生命样态,那也都是命。
比如说那棵树,我窗户外面这一棵树,因为刚经过一个冬天,现在看去它落叶落得光光的;同样我这个窗户外面,旁边一点还有一棵树,现在看去也还是绿绿的,那叫做各有其命。因为它原本从大化流行那里得来的本性就是不同的,所以性就是命。
所以王阳明接着说,那人为什么这样子呢?人本身来讲,和其他一切万物一样,我们也有得于道,成我们自己的性,性也是命,所以说赋予人谓之性。性毫无疑问,是要通过我们整个身体活动来呈现的,脱离了人的整个身体活动,也没有办法去表达这个性。但是这个性要有个主宰者的,主宰是谁?就是我们的本然的获得于天的那个性本身,那也叫做心,只是名词不同罢了。
王阳明说,这个一整套只是在不同的维度上面来说,我们给了它一个名称而已,从根本上面来说它只是一个,那一个你把它叫做心也可以,把它叫做性也可以,把它叫做道也可以,把它叫做命也可以,把它叫做理也可以,把它叫做天、地都可以。
我顺便说一句,我们这个学术界从冯友兰先生开始,关于中国古代的天分出了许许多多天,有什么自然之天、性命之天,义理之天,道德之天等等好多。我曾经说过这个意思,我说苍苍之天便是自然之天,而自然之天便是性命之天,便是理性之天,便是道德之天,只是一天而已。
同样只是在不同的意义上面来讲,人面对着的某一个对象在不同的意义维度上进行穿透,给出了一个不同的名词而已。你不能把这个天分得那么七零八落,那就不是天了。苍苍之天就是这个天,它是有内在的根本关联的。当然这里不变展开这个意思,我只是提到而已,我们还是回到《传习录》这个文本上面来。
二.性若分明 即可万理灿然
王阳明接着说[心之发也],请注意了,作为我们身之主宰的这个心,它一定要发的,怎么发?一定是感于物而发,它一定要感的,不感不行的。[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这个话讲得很清楚了,我也一再强调这个意思,人只是这么一个人,本原只是这么一个本原,心身只是这么一个心身。
我们的这个心的本体,本有的这个良知,良知便是天德,便是个明德,我们这个明德,原来我们也说起过,就好比是个镜子,你面对着什么就是什么。尽管都是花,玫瑰花到了镜子面前,那就是玫瑰花;月季花到了镜子面前,那就是月季花,它不会搞错的,这面镜子就是未发之中,也就是心之本体,它一发不会发错,你只要照着它做便是。
[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遇兄便谓之悌,遇朋友便谓之信等等,由此以往,以至无穷,只不过是性在不同的交往情景当中,不同的对象性的关系当中,呈现它自己的状态而已。呈现可以有差别,本原只是一个,如果在体用的意义上面来说,体只是一元,只是一个,用也只是那么一用,但是发用的具体状态可以是多种多样的,这就是心灵自身的本有秩序,这就叫做理。王阳明为什么老说心即理?这就是在讲个心即理。
下面还举一个例子,[犹人一而已],我们只是一个人,面对着不同的交往对象,我们的身份便不一样;身份不同了,名称也改了。王阳明接着说,[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这个比喻非常恰当,我们只是一个人,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有许许多多身份。
但是千万注意,我特别强调这个意思,我们有很多身份,但是特定的交往关系情景当中,你只能呈现一种身份,你不可能同时呈现两种以上的身份。如果你同时呈现两种以上的身份,那一定出事情了,不可能的。尽管你可以有无数种、无限多样的身份,但是特定的交往关系情景当中,你只能有一种身份。
王阳明这里举了一个例子,对父你是子,对子你是父,对妻你是夫;我对我的学生,我是教师。所以要注意,一种关系的存在,就有一种名分的存在,而一旦这个关系解构了,名分同时消失。讲起来非常简单,但是我们日常生活当中很容易搞错,王阳明这里是在用来比喻,用来借以说明本性、性体只是一个,它呈现的不同状态可以多样。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并不是说它有很多本体。
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七情,七情不是说有七个本体,七情对应的也只是一个本体,也只是一个本原,只是那个本原把它叫做“中”,叫做未发之中,只是如此而已。
王阳明说,[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这个意思我们已经说过的,心体上是自有条理的,它不会搞错的,这就是心即理。我们要在性上用功,性上用功也就是在本原上用功,在本原上怎么用功?那就是反观内省,使我们的这个本原能够了了分明,能够明德,能够保持它自身的本明,我们自然就万理灿然,不会弄错。
我倒回去要讲几句了,因为这一段里面提到“仁义礼智是性之表德”,我觉得这一句话是特重要的。讲到儒家的思想,我们很愿意拿出来说事的就是仁,《论语》当中“仁”字出现了105次,这个“仁”有多么的重要,然后“仁”是本体,是最重要的核心思想,对不对?都对,没有说错的,都对。
从孟子开始把仁义礼智连延,汉代往后仁义礼智信称为五常,这个都是并列的,仁义礼智。到了朱熹那里开始说,仁包众德,仁是全德之名,义礼智信通通包在仁里面,对不对?当然对,也对。
但是我很想问一下朱夫子,仁义礼智信向来连延,为什么单单把“仁”拿出来包众德?义能不能包众德?礼能不能包众德?仁有什么特殊性?我们一讲到仁,仁很了不起,对不对?仁是爱人。爱多么美好啊,那是人类最美好的语言,最美丽的情感。
可是我们就忘了夫子讲过,“唯仁人,能爱人,能恶人”。我有时候和学生说,我说我们只记得爱人,那为什么不把恶人拿来作为仁的概念、仁的定义呢?仁只是一爱吗?可能都未必。王阳明在这里就讲得很到位,仁义礼智皆性之表德,性是本原的,是根本的,性在某一些个情况之下表现出来我们称之为仁,在某一些个情况之下表现出来我们称之为义等等,如此而已。
仁义礼智都是性的表达状态,那么实际上也就是说都是性之用,而非体。当然这个问题展开很复杂,很麻烦,我们也不多说了,我只是希望各位朋友通过这样的一些话,能够反求诸己,反观自己,对王阳明的这样一些观点,能够有真正的一种切身的理解和体会。
我们下次再讲别的,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