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答顾东桥书》拔本塞源之论(2)
各位朋友大家好。咱们今天接着《拔本塞源论》。上一次我们主要讲了《拔本塞源论》的前半部分,王阳明说在尧舜三代之世,人无异学,人无异教,人人各尽其力,各尽其责,各尽其能,各安其位,都是能够明人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所以风俗醇美。可是往后事情不是这样的,发生了改变。
一.三代之衰王道熄霸术焻
我们看,“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术焻。孔孟既没,圣学晦而邪说横。”三代之衰。三代以后,夏商周以后,王道熄而霸术焻。这就有一个王和霸的问题。什么是王?什么是霸?通常的观念上面来讲,是把尧舜三代作为王道的典范。在王道的时候,那就是天下是统一的,礼乐制度作为一个文明的制度是天下人人之所奉行。随着西周的解体,实际上也就是王道熄。天子虽然在,但是形同灭国。他已经丧失了过去曾经礼乐制度昌明之世,那个时候的那样的一种地位。接着呢是各个国家各自为政,相互争霸。霸是什么?过去的解释向来是说霸者把也,是把持天下之意,你像在王道之世,礼乐制度,人人奉行,就会产生上一次王阳明所谈到的那个情况,贤人在位,能人在职,无论农工商贾都各行其是,各安其位,同时也各尽其力,各勤其事,不会说羡慕这个、攀缘那个。王道熄,那也就是统一的政治政治体制解体之后,霸术开始兴盛起来。
那我们也都知道,西周解体之后,最早进入诸子争霸的我们都知道齐桓、晋文,管仲基本上在齐国执掌政治差不多四十年。在这个四十年的过程当中,他使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以至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霸术并不是说就是毫无道理的。孟子当年曾经讲过,王和霸之间的区别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王是以德服人,所以大家都能够中心悦而诚服。霸那是要以力假仁,什么叫以力假仁,那就叫富国强兵,要国家实力雄厚,你光光靠个实力雄厚也还不行,那还是需要有人仁义礼智等等这些假借而行。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以力假仁,那就是把道德仁义礼智等等这些用作为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或者工具。这显而易见,在这样一个功利的目的之下,道德实际上也就不称其为道德了。而王道之世不是以力假仁,也不是以力服人,而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天下来归,这是王道。我顺便说一句,正因有齐桓晋文,所以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讲,当年的管仲实际上也就是霸政的实际开创者,他也是随着西周解体,能够对当时天下局势作出基本判断,在这个王纲解纽的情况之下,能够提出富国强兵,改变齐国当时实际状况的第一个人物。
我也顺便说一句,管仲历来都有争议,关于这个霸政得也一直有争议,由此也就有了中国历史上的王和霸的争辩。很坦率的讲,按照管仲当时的设想,管仲讲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只不过在管仲看起来,显而易见一个国家离开了礼义廉耻,这是不行的。一维绝,那么则倾。你等到四维都没有了,那一定是颠覆。同时管仲认为,我们天下的百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认为要是人民真正能够达到礼义廉耻,自觉遵循礼义廉耻的这么一个状况,那是需要以仓廪实衣食足为之前导的。我说很遗憾,管仲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完成他的改革试验,他个人的生命毕竟是有限的,他执掌齐国政治,使齐国人民,做到了仓廪实,做到了衣食足,但是他还没有完成后半截,他就去世了。当时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也为后代留下了王霸问题。时间的关系,我们这里不过多地展开。
关于管仲的评价,从孔子、孟子你看起来是很不相同的。比如说孟子曾经说,孔门五尺童子,羞称五霸,这个实际上不是事实。孔夫子是很清楚的给管仲做过定位的。孔夫子对管仲的评价,一方面是说管仲这个人不知礼。他举了几条?邦君树塞门呢,管仲亦树塞门。管仲有三归,管仲官事不摄,所以说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有学生问,那么管仲仁不仁,孔夫子说了一段话,管仲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氏之力也。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如其仁、如其仁。
你看孔夫子对管仲的评价实际上是矛盾的。一个不知礼的人怎么可能会仁?从这个道理上面我们可以去看到孔夫子的那个独特的一种人文情怀。在谈到管仲,因为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啊,保存了中华文明传统的完整性和统一性,使中华文明、华夏文明,中国文明能够作为一份历史遗产流传下来,所以说民到于今受其赐。中国之所以仍然是中国,而没有沦为夷狄,也是管氏之力。在这个意思上,孔夫子明确的肯定如其仁、如其仁。孔夫子对管仲的评价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本人的那样一种独特的人文情怀。但是孟子之后,基本上对于霸政,对于管仲都是否定的,这个论辩一直延续到宋代。当然我们这里不说了。王阳明说王道熄而霸术焻实际上是指两周之际,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齐桓、晋文开始来了,霸术开始兴盛。
二.孔孟既没圣学晦邪说横
“孔孟既没”,孔子、孟子去世之后“圣学晦而邪说横”。圣学一定是正学,圣学是以开明人心为根本要务,是以允执厥中为最终目的,是以大中至正之道为最终权衡。可是呢孔孟既没,孔子孟子去世之后,这样的大中至正之道,这种开明人心之正学、之圣学,也晦了。我们注意这个用词,前边是王道熄,这里是圣学晦,他并没有说圣学熄。熄是灭,晦就不是没有,而是隐晦了,不显著了,不是像过去孔孟之世那样为天下人所奉行了。正因这个缘故,所以邪说、非正之学,当然不可能是圣学,邪说开始横行,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以此这个此是指什么?就是前边讲的舜命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就是前面讲的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教者不再以此五伦为教,而学者也不再以此五伦为学。
“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己之欲。”道德沦丧,人道堕落。先王之世,王道之时,道德原本是天下之所明,到现在呢变成了霸者达成其功利目的,以内济其私己之欲的工具。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什么叫近似者?近似乎,能够被他们所利用的那样的一些东西,以内济其私己之欲。
天下靡然而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天下之人一看这个功利之习可是管用,你看看齐桓以后不就马上有晋文吗?接着不是有什么楚庄等等吗?以至于南方越国等等也要逐鹿中原,“天下靡然宗之。”
“圣人之道,于是乎就芜塞。”芜塞那就比那个晦还要更加严重一点。就是圣人之道原本是康庄之道,天下之正道,结果现在是长满了野草。老子当然也很感慨,吾道甚夷,而人好径。天下之大道原本是康庄之途,平坦大道,可是呢人们偏偏不走,非得要去。所谓走捷径。走捷径,你还懂得绕回到正道上面来,那才叫做捷径,如果你不懂得回归于正道,那就一定叫误入歧途。圣人之道,于是遂以芜塞,堵塞不通。天下之人还相仿相效,相互效仿,相互争一日之短长。
“日求所以富强之说,倾诈之谋,攻伐之计,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声利之术。”变成这个样子。日求所以富强,也就如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之内,使这个国家能够富起来,强起来。要富起来,强起来,免不了要有什么?要有土地人民,于是乎倾诈之谋,相互耍阴谋诡计。攻伐之剂,相互进攻。为了土地人民而发动战争。所有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声利之术,统统大兴乎天下。
“若管、商、苏、张之属者,至不可名数。”这里讲的管、商、苏、张,大家都知道,管是管仲,我们刚刚提到过他,并且还说了不少。商是商鞅。我们也都知道他曾经在秦国搞变法,变法的目的不就是富强吗?苏是苏秦,张是张仪,那就是典型的战国纵横家。今日合纵,明月连横。合纵不行了,连横。你像苏秦,以至于能够佩六国相印,这好像很令人羡慕,我们今日之人听起来好像也是羡慕的很呐,可是你的立场何在、道义何在呀?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欲的满足。王阳明这里是讲的是非常之痛心的。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声利之术,至不可名数。不可名数也就是数都数不过来!所谓不可枚举。
“既其久也,斗争劫夺,不胜其祸。”既其久也,大家都习以为常,大家都已经以猎取声利为正途,到了这种程度,就是善恶不分,是非不分的。斗争劫夺,不胜其祸,给人民、给天下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斯人沦于禽兽夷狄,而霸术亦有所不能行矣。”你看看,到了这个状况,斯人那就是我们人之类。人类在这样的对于功名、对于富贵、对于利益、对于声利等等等等一切的攘夺之后,沦与禽兽夷狄。人道堕落了,谈何人道的价值?人以一切外驰的、追逐于外的名利声色、富贵崇高,以这样的一些作为自我生活目标的时候,我们不断地向外追逐,不断的向外攀缘,以至于丧失了自我生命存在本身的安立之地,那哪里还谈得上所谓存在的价值?以至于到了这种状况,当年连管仲所开创的那个霸术都已经支持不了了,所以“霸术亦有所不能行矣。”孟子当年说过,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今之诸侯者,五霸之罪人,说的也是此意!
三.修补先典 徒增霸者藩篱
“世之儒者,慨然悲伤。蒐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尽之余。”那是再往后,世之儒者慨然悲伤。慨然是感慨,是大大的感慨。悲伤是悲伤什么?是悲伤斯人沦于禽兽夷狄,霸术亦有所不能行,世风日降 ,这么一个世道状况。试图要有所弥补。那么怎么补?
“蒐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尽之余。”这个煨尽之余,应当是指秦始皇焚书坑儒。秦始皇焚书这件事情,对儒家的典籍是造成很大破坏的,这个历史上的几乎没有人不谈到这个事情,谈到儒家典籍的时候。那么世之儒者经过了秦朝的这个焚书,所以掇拾修补于煨尽之余。盖其为心,良亦欲挽回先王之道。从这些儒者的本心来说,他们的居心来讲,的确确也是想要挽回先王之道,以利于天下人心,使先王之政,先王之道,能够重现于后代。
可是“圣学既远,霸术之传,积渍已深。虽在贤知,皆不免于习染。其所以讲明修饰,以求宣畅光复于世者,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而圣学之门墙,遂不复可睹。”说来着实令人痛心,时代越往后,离先王之世也越来越远,离那个真正的以开明人心、发明人心为核心要义的圣人之学的时代也越来越远,所以说是圣学既远。而霸术呢这种富强之术,侵诈之谋,伐攻之机,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名声之术,倒反而是怎么样?积渍已深,积渍那就是积累渐渍,逐渐逐渐地深入乎人心,很难去掉了。虽在贤知,哪怕是贤人,也怎么样?不免于习染,不免于受到霸者功利之说的习染。其所以讲明修饰,以求宣畅光复于世者,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而圣学之门墙,遂不复可睹。其所以他们能够用来所谓讲明修饰,讲明所谓的这个圣人之学,以修饰自己的、宣畅光复于世的,已经不是真正的本原的先王之道了,不是真正的本源的圣人之学了。他们所能够讲明的啊能够宣传的,能够用来传播,用来阐明的只不过是什么?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反而仍然堕入于霸者之说,离圣人之学甚远。所以说圣人之门墙遂不复可赌。
后世儒者哪怕你存了这个试图光复圣学之心,可是霸者之习染积渐已久,以至于想求也求不来,不能真正是圣人之学,光复于后世。凡是能讲的仍然是霸者功利之说,所以说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圣人之门墙反而不复可睹。我们对于圣人的所说,连门都找不到,于是乎,正由于这个缘故,以圣人之学,圣人之道越来越远。
四.纷杂错乱 莫知家业所归
便怎么样?“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而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你看看,正因为人们已经没有办法去窥圣人之门墙了,那怎么办?要有训诂之学。训诂之学是干什么呢?是专门用来解释语言文字的意思,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大家都试图通过对于圣人经典的注解、注释、解释,传至后世,所以说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也不管这个圣人之道,我们能否通达他,也不讲究个思睿观通,也不讲究个通达惟一,而只是记住,这就叫记诵之学。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不是行知,到处说来炫耀自己的博学。于是乎有词章之学,这个地方的词章之学,那就应该是做文章追求文字的华美,所以说而侈之以为丽。侈是铺张,丽那就是美丽、华美。
像诸如此类的“若是者纷纷籍籍,群起角力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大家一看这个不错,于是乎纷纷籍籍,纷纷籍籍是言其多,群起角力,这边那边相互较量,相互鄙视,角力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不知其几家实际上这里是说不知道有多少,太多了。于是乎你看万径千蹊,都不是大道,都不是道。径也好,蹊也好,都是小径都是小路。莫知所是,不知道要往哪去。这一段文字很简短,写出了王道熄之后、圣人没之后,天下学风之转变,天下世风之转变,以至于到了这个程度,好像很热闹,纷纷介介群起而角力,但是只不过是万径千蹊,使人无所适从。而真正的圣人之学,真正的圣人之道反而是呢不知何在?也不知为何物。
“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踉、聘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竞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不知道王阳明怎么能写出这种话来?在这个短短的几句话里面刻画进了那样的一种奔竞之态,你看是怎么个情况?
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就好像到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或者剧院,当然居然这不是一家,百戏之场那就这里也有些摊子,那里也有戏台子,到处都是戏台子,人当然很多,所以是欢谑跳踉;还有各种各样的杂技,耍功夫的,好像是到了这样一个大型的这个游乐场当中,很热闹,人太多了,大家都进来,里头也是争奇斗艳。
大家进来一看,欢谑跳踉,聘奇斗巧、献笑争妍,四面而竞出,所谓的四面而进出的这个纷纷然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涌来,前瞻后盼,应接不遑,应接不遑那就是应接不暇,驰骋于外大放其心,莫知攸归,造成什么结果?耳目眩瞀,眩也好,瞀也好,实际上就是眼花缭乱,头脑发昏,所以说是精神恍惑。这还是人吗?还是正常的人吗?但是不自知其非,你看日夜遨游,淹息其间,淹息的意思本来也就是停留,但是用到这里还不是一般的停留,而是沉湎乎其中。所以才说有病狂伤心之人,像发了疯一样,没自知其家业之所归。不知道自己的家业之所归,什么是自己的家业?
我们每人都有的本心,我们人人原本在的良知,那才是我们自家的本来面目,那才是我们本来的家业。我们自己的家业。王阳明不是曾经说过吗?我们原本实际上是金饭碗在这里,结果呢你是拖这个金饭碗到处去乞讨,荒唐不荒唐?不懂得返回自己。这个感慨呢很坦率地讲,实际上也不是从王阳明开始,我们的这个中国历史上啊对于这样的一种现象,原本是有非常深刻的反思和体认的。
比如说可能大家都熟悉陶渊明,他不是写过一篇《归去来兮》吗?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之所以归去是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说田园将芜胡不归。我们总以为那个田园好像是那个草屋八九间、十来亩土地,那是田园,非也。真正的田园是你的心田,这才是你得真实的田园,那才是我们自家的本业。你为了五斗米,为了什么名、利、富贵崇高,为了所有这些外在的东西,不断地去放逸自己的心,我们自己的这个本心,我们自家的这块本来的田园早就荒芜了。陶渊明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说既以心为形役,知今是而昨非。过去一向来驰外的这个生活,那就是以心为形役,我们的心反而为身体所役使,心成了身的奴隶,颠倒了,我现在回去要照管自己的这片田园了。所以说,知今是而昨非,现在是对的。过去是错了,回归本愿。
王阳明这里也是说这个意思,你看看一个个“皆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放弃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放弃了自己本有的光明宝藏,放弃了自己的无尽藏。
“时君世主,亦皆昏迷颠倒于其说,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谓。”这个前边是对一般的儒者或者是文人,或者说士大夫,这种社会状况的批判,接着是直接讲对于君主的批判,时君世主。尽管他没有具体地指明是谁,但是总是君主吧,他们怎么样?也是昏昏然。迷醉颠倒于这些功利之说。皆昏迷颠倒于其说,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训诂之学、记诵之学、词章之学,终身从事与诸如此类的,无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谓,自己应当是什么?如何表达它?是谁?是什么?这种都不明了。丧失自己,丧失自我了。
五.卓然自奋 不出五霸功利
“间有觉其空疏谬妄,支离牵滞,而卓然自奋,欲以见诸行事之实者,极其所抵,亦不过为富强功利五霸之事业而止。”在这样的一种总体的时代风气之下,偶尔有那么一些个人觉其空疏谬妄,支离牵滞。这个都是指前边的训诂之学、记诵之学、词章之学来说的。
所谓空疏那就是不切实际。谬妄那就离真理太远,支离牵滞那就是连文字的解释上都离本原的本意过于遥远,相互牵合,支离破碎。而卓然自奋,欲以见诸行事之实。抛弃了这些,而试图卓然自奋,自己努力,努力奋斗,摆脱流俗,想要以实实在在的行动,实实在在的事情,见诸行事之实,可是不明圣学。极其所抵,可是在那样的时代状况之下,它最终能达成什么成就呢?无非是事功之建立,亦不过为富强功利五霸之事业而止。这就是说呀要么就是训诂词章之学,要么就是五霸功利之事。
在这么一个情况之下,“圣人之学日远日晦,而功利之习愈趋愈下。”这个话讲的是极为痛心了。哪怕有卓异之士摆脱了那些个训诂词章之学也落入了五霸功利之事,如此而已。
圣人之学,日远日晦,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明了,越来越晦暗不显,而功利之习也愈趋愈下。管仲的时候还懂得联合诸侯,为保护,为保持华夏文明,文明传统的统一性,去尊王攘夷,往后呢仅仅是为一己之私利,而相互争斗,相互纷争,奸诈权谋层出不穷,王阳明在这里说是功利之习是愈趋愈下。
六.圣学日晦 功利之心愈盛
“其间虽尝瞽惑于佛老,而佛老之说,卒亦未能有以胜其功利之心。”在这个过程当中,尽管曾经瞽惑于佛老,所谓佛老那主要就是指佛教,所谓的瞽惑也就受到迷惑,也就沉浸于佛教道教之中,可是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原本还讲个对于世俗的超离,尤其是佛教是以波罗蜜多、要到彼岸为自己的价值归去的。尽管沉迷于佛教,可是佛老之说终究也不能胜其功利之心,这说明这个功利之心是多么的顽固。
“虽又尝折衷于群儒,而群儒之论,终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见。”我个人觉得这个地方的群儒应当是有所指的,有所指什么?呢实际上就是程朱,所谓的折衷于群儒,也就是说受到群儒之学说的影响,以它来作为标准,所以讲是都在讲,可是群儒之论,二程朱熹等等这些人的观点、论述,终究也不能破其功利之见。
“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性成也。”盖至于今,那就是到了现如今了。那不就是到了阳明先生自己所在的那个年代?功利之毒,怎么样沦浃于人之心髓?沦浃是什么意思?深入渗透,浸淫于其中,至于能够深入到人的心,人的骨髓,而习以成性,人人皆以为如此,这般是正当的,人人皆以为如此这般是正确的。
“习以性成,几千年矣。”这个地方不是几千年,而是几(几乎之几)千年。人们“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一句话,争名夺利,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为名是竞,讲到底就这么点事,造成这么一个状况。相互夸耀,相互倾轧,相互争夺,相互较量,相互夺取,无非是货利声色。
“其出而仕也,”让他出去做个官。“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请注意这里是要跟前边的三代之世,尧舜三代之时,作比较的。那个时候是怎么样?你像皋陶不是让他管法吗?断案吗?好,那他就断案,他不会羡慕契管文教,他也试图去管管文教,可是后代可不是这般的。后代你看“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我们今天的话说就管经济的,也想去带兵打仗,也想去掌管法令。“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铨轴就是选官的机构,这就好比是说管教育的结果他还非想到组织部去选拔人才。“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本来呢是在郡县,也就是在县里面,啊你当个县令也行,
可是他偏偏想要处藩臬之高,藩臬在明朝是指这个布政使和按察使;按察使是管监察的,布政使呢是管政教的。那当然地位比郡县之官的要高了。“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台谏是御史台等监察官一类,宰执那就是宰相。人人都是这般不安于自我的本分,总是向往着比自己高的,名望高的,利益高的这些方面去。
“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辩也;词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要如此这般,都想着升官。我们俗话讲的得陇而望蜀,此山望着那山高,不断的往前奔竞,向上攀援。那么怎么办?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所以呢大家就开始奔竞,相互争夺,相互较量,相互勾心斗角。
在这么一个状况之下,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记的东西多了,显得自己很博学了,说话不只是摇头晃闹,动不动还掉个书袋了。显得自己很博学,而这种博学实际上是长傲饰非。王阳明曾经说过一个意思,为学之大病就在一“傲”字。我们曾经讲过这个,我说那个“傲”字实际上是适用于所有人的。知识之多。这个知识和我们今天讲的知识意思还稍稍有点不同。这个知识实际上就是指所谓的闻见之知,知识知多是以行其恶也,转变成了一种狡诈,虚伪。
闻见之博,见得多看得多,博闻强记,适以肆其辩也。这个地方的辩,我们不能把它一般的理解为论辩。这个地方的辩同样是长傲饰非之辩。见得多了,见文博了,可是呢恰恰好肆其辩,为自己的各种各样的不端不正、私心私利进行辩护。词章之富,文采很好,适以饰其伪也。所有这一切东西,哪怕是训诂词章之学也已经脱离了它本来的意义,变成了长傲饰非的工具。
到了这个状况“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 皋、夔、稷、契我们上次讲过了,皋陶掌管法令,夔是典乐之官,稷是管农事,契是管教化、管教育,他们都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能,没有相互兼的。所以说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情,“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究其术。”那叫做狂,那叫做妄,那就是叫做长傲饰非。
“其称名僭号,未尝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 称名僭号这个话呢说的不大好听,也就是在口头上,谁人都打着这么一个幌子,都借着这么一个说法。怎么个说法?欲以共成天下之务,我想要和大家来共同成就天下的事情,都是打着公天下之心,可是以济其私心、私意、私欲之满足。“而其诚心实意之所在”,也就是他真实的意义、真实的那个心思,“以为不如是,则无以济其私而满其欲也。”也就是说,如果不如此这般地公然地打着一个好听的名号,以共成天下之务的名号,并没有办法去济其私、满其欲。
你像五霸时候,仁义礼智等等这些道德变成了他称霸天下的一个工具。往后大家训诂词章。训诂词章究其原来的意思,圣人之学晦暗了之后,弄不明白了,但是毕竟圣人之学也好,圣人之道也好,载在六经!夫子不是说了吗?“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所以还有一个说法,我为了要求圣人之学,要通圣人之道,我首先要得要通训诂,还要记诵,还要词章。
往后你看这些个记诵词章之学也脱离了它的本来的意思,变成了什么?满足个人私心私利私欲的一种工具。再往后你看看到了现如今,人人嘴上都说一个好听的口号,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可是欲以共成天下之务,连这么空洞的一个口号,便也已经变成了济其私满其欲的一种工具。
七.天理良知 终有所不可泯
“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则其以良知为未足,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所亦其势有所必至矣。”呜呼那一个感慨,积习已久,习乎功利,习乎富贵,习乎相互奔竞,西湖相互争夺等等。以若是之心志,你如此这般的心志,哪样的心志?无非为满其欲济其私斯这样的一种心志,而又讲如此这般的学术,什么的学术?要么训诂词章,要么就是功利,这样的一个状况。宜其闻吾圣人之教,他们听到我所说的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这什么意思?若赘疣余食,那是令人嫌恶的东西,附赘悬疣这叫做最优。枘凿,方的圆的对不上。
视之以为赘疣枘凿,则其以良知为未足,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有所必至矣。总而言之,大意便是说在这么个状况之下,听到我所宣讲的、我所说的圣人之学,圣人之教,天下人人都把它看作是一个赘疣。若枘凿之不相合,人人自有的良知是不充分的,以为我所谈论的我所宣讲的圣人之学是没有用的。亦其势有所必然也,就是说,这么一个状况之下,我所说的东西不合时宜,被人不理解,被人不领会,甚至被人所批评,被人所抛弃,那也是势所必至。
“呜呼!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圣人之学乎?尚何以论圣人之学乎?”一个读书人,一个以天下为自我之志的真正的士,处于这样的一个世界当中,尚何以求圣人之学乎?用什么来寻求圣人之学呢?“”士生斯世,而欲以为学者,不亦劳苦而繁难乎?不亦拘滞而艰险乎?“”一个真正有志的士,生乎如此这般的一个时代,而想要为学。(诸位这个地方的为学那就不是为那些个功利之学,不是为那个训诂词章之学,而是为什么学?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圣人之学。)
“不亦劳苦而烦难乎?”劳苦那是讲辛苦,繁难,不被人理解,不被人领会,陷入种种烦恼之中。“不亦拘滞而艰险乎?”也定然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非难,各种各样的牵扯,以至于身处乎险境。“呜呼!可悲也已!”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如果只是如此这般的可悲,那可能圣人之学,圣人之道,还真的就断了它的传承。可是圣人之学根源在心,圣人之道,发明本心。
“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天理只在人心,心即理,天理原本就同一乎人心,天理当然自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不可泯灭。良知原本是我们的明德,原本是明的,所以说良知之明,万古一日,亘古常在,常觉常照。我们别的已经依赖不上,自我本心之本明,恰好是可以依赖的,所幸还可以仰仗。
“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从文章整体来说,它既是一种自我的慰藉,也是对于世人的期望。毕竟天理自在人心,毕竟良知本来的光辉是不可泯灭。
这样的一些世人能够听到我所说的拔本塞源之论。所谓的拔本塞源,我们一开始就提到过,我们讲到的这篇文章(表面指)。而事实上的阻碍圣人之学,圣人之道的根源何在呢?那不就是功利之习。那么就是训诂词章之说,那么就是驰外逐外之心,要把这些个真正去掉。志士仁人,听我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泣然而痛,要痛心疾首,愤然而起,光痛心疾首没有用,还有愤然而起。愤然而起,不是要去指责人家、指责社会,指责是道,非也。愤然而起干什么?知行合一,致良知,把自有的本原的心身完成统一的秩序,实现出来、呈现出来,这才叫愤然而起。要达到成什么状况?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这个话呢也是从孟子那里来。
“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吾谁与望乎?”这里尽管最后也是以感叹而作结,但是正是寄寓了王阳明那样一片拳拳之心,希望天下的世人、天下的人民、普通的百姓,都能够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实现自我心体本明的回归。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不仅仅是挽救我们自己,我们也才有可能真正挽救世道人心。人人如此这般去做的过程当中,实际上我们便就在追回人道本身、追回人道的价值。而追回的同时,实际上也就在高扬人道、高扬人道的价值,使人道的本然价值。通过我们致良知的实践活动,灿然显现于世,那么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文明的人道的世界,大中至正的回归,便是人道最终价值的实现。我们下次再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