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百荷踪影：《人生》高玉德的怯懦是那一代农民的性格

作者：踪影
路遥《人生》，写得最透彻的不只是高加林一波三折人生的遭遇，以及他在关键时刻——人生的岔道口的错误选择。其实，高加林的悲剧，不只是他个人的善变，背叛，或者喜新厌旧、陈世美等等词语，所能够简单框定的概念，加林的悲剧是许许多多青年人有可能会重复的悲剧，有其深刻的社会的、文化的、人为的等等因素和根源。高加林到城里工作以后对巧珍的背叛，背叛的是巧珍的爱情，更是那个时代高明楼、刘立本们的权势和偏见。

01．晴天霹雳

高加林就像百米冲刺一般，跑回家。他刚刚进家，外面就电闪雷鸣起来。不幸的加林在父母的追问之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教师高明楼二儿子顶替的事。
加林的妈也在嘤嘤哭泣，高玉德言自语道：“……你不要理了，连脸也不要了？明楼！你做这事伤天理哩！老天爷总有一天要睁眼呀！可怜我苦命的娃娃！……”高玉德老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两行浑浊的老泪在皱纹脸上淌下来，流进了下巴上那一撮白胡子中间。
一对老实而又胆小的农民夫妻，得知自家唯一的儿子失业了，他们听到这不幸消息的唯一反应，就是悲苦，流泪，盼望老天睁眼，给予他们公道。然而，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救世主，任何事情，任何人物，想要一席生存空间，除了社会大环境的优渥，自身的努力大概是无可替代的一种力量。不然，怎么会有“扶不起的阿斗”这样一句俗语？可是，高加林是不被扶持的一个边缘化的人物，尽管他教学担任五年级班主任（毕业班），教书成绩优异，每年都给乡里输送数十名优秀初中生。但高加林没有当支书的老爸，也只有把做了三年教师位置让出来。
高加林听见他父母亲哭，猛地从铺盖上爬起来，眼里闪着怕人的凶光。他对父母吼叫说：“你们哭什么！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和他高明楼小子拼个高低！”说罢他便一纵身跳下炕来。这一下子慌坏了高玉德。高玉德赤脚跳下炕来，捉住了加林的光胳膊。同时，他妈也颠着小脚绕过来，脊背抵在了门板上。老两口把光着上身的儿子堵在了脚地当中。
高加林急躁地对慌了手脚的两父母亲说：“哎呀呀！我并不是要去杀人嘛！我是要写状子告他！妈，你去把书桌里我的钢笔拿来！”
高玉德听见儿子说这话，比看见儿子操刀行凶还恐慌。他死死按着儿子的光胳膊，央告他说：
“好我的小老子哩！你可千万不要闯这乱子呀！人家通天着哩！公社县上、都踩得地皮响。你告他，什么事也不顶，往后可把咱扣掐死呀！……”
高玉德老汉夫妻的恐慌，我们除了说两个字：奴性！正如鲁迅曾经说的那句“怒其不幸，哀其不争。”中国的高明楼们正是高玉德的“逆来顺受”养成了他们理所当然的习惯和作风。
高玉德听说儿子要告支书，就六神无主了。比得知加林被下了教师还要惊慌失措。就因为儿子说要争取自己的利益。在高玉德老汉心目中，高明楼这样一个乡村土皇帝，猛如虎豹，恶如豺狼！但他心里的苦楚除了高喊老天爷睁眼之外，在给高明楼面前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表达的。高加林坚持要告高明楼，根本不听二老的规劝，大声说：“反正这样活受气，还不如和他狗日的拼了！兔子急了还咬一口哩，咱这人活成个啥了！我不管顶事不顶事，非告他不行！”
高玉德老两口四只手把加林抓得更紧了。两个老人哭成一气。他母亲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摔倒了，嘴里一股劲央告说：“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妈就给你下跪呀……”
高加林鼻子一酸，一把扶住快要栽倒的母亲，头痛苦地摇了几下，说：“妈妈，你别这样，我听你们的话，不告了……”此时此刻，这个家庭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一场争闹平息了，一家三口气喘吁吁地沉默下来。老两口这才放开儿子，用手背手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高加林身子僵硬地靠在炕拦石上，沉重地低下头。外面，虽然不再打闪吼雷，雨仍然像瓢泼一样哗哗地倾倒着。河道里传来像怪兽一般咆哮的山洪声，令人毛骨悚然。

02．高玉德终于振作起来，向老伴和加林发出他一家之主的忠告

加林妈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蓝布衣服，披在加林冰凉的光身子上，然后叹了一口气，转到后面锅台上给他做饭去了。高玉德摸索着装起一锅烟，手抖得划了十几根火柴才点着，却忘记了煤油灯的火苗就在他的眼前跳荡。高玉德吸了一口烟，弯腰弓背地转到加林面前，思思谋谋地说：“咱千万不敢告人家。可是，就这样还不行……是的，就这样还不行！”他决断地喊叫说。
高加林抬起头来，认真地听父亲另外还有什么惩罚高明楼的手段。
高玉德头低倾着吸烟，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扬起那饱经世故的庄稼人的老皱脸，对儿子说：
“你听着！你不光不敢告人家，以后见了明楼还要主动叫人家叔叔哩！脸不要沉，要笑！人家现在肯定留心咱们的态度哩！”高玉德说着又转过白发苍苍的头，给正在做饭的老伴安咐：“加林他妈，你听着！你往后见了明楼家里的人，要给人家笑脸！明楼今年没栽起茄子，你明天把咱自留地的茄子摘上一筐送过去。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专意讨好人家啊！唉！说来说去，咱加林今后的前途还要看人家照顾哩！人活低了，就要按低的来哩……加林妈，你听见了没？”
“嗯……”锅台那边传来一声加林母亲几乎是哭一般的应承。
泪水终于从高加林的眼里涌出来了。他猛地转过身，一头扑在炕栏石上，伤心地痛哭起来。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听见大地上淙淙的流水声和河道里山洪的怒吼声混交在一起，使得这个夜晚久久地难以平静。高玉德梦想着儿子加林将来的前程仍需要仰靠支书高明楼的提携，然而，他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早年当兵的弟弟高玉智专业回到地方工作，高家大门立刻热闹起来了。
03.高玉德当兵的弟弟高玉智回村探亲
高玉智回村的那天，是坐着小吉普回村的，那个原来的在公社曾经下了高加林教师岗位的人事干部马占胜也来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向高玉德家的破墙烂院涌来，来看他早年当兵把官儿熬大了的弟弟高玉智。高玉智给村里男人们散支烟，高加林帮着给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发糖。原来反对女儿巧珍和加林恋爱，扬言要打断巧珍腿的二能人刘立本，也不再反对巧珍往加林家里跑了。
高玉智和乡亲们拉家常，也和家里人问长问短，高明楼当然也在陪着这位早年离开高家村，历经几番生死，熬成了大干部的高玉智。高玉智和哥哥一起去给父母亲上坟，高玉德老汉一头扑到黄土地上哭了起来，高玉智见哥哥伤心地哭，也掏出手帕抹着不断涌出来的泪水。两弟兄哭了一阵后，玉智把他哥搀扶起来。玉德老汉哽哽咽咽说：“咱老人……活的时候……把罪受了……”
高玉智非常内疚地说：“我一直在外，没好好管老人，想起来心里很难过。这已经没法弥补了。现在，我已回到咱家乡工作了，以后我要尽量帮扶你们哩……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哥！我要把对咱老人欠的情，在你和嫂子身上补起来……” 高玉德怔了一阵，说：“我们老两口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要牵累你的。现在农村政策活了，家里有吃有穿，没什么大熬煎。要说大熬煎，就是你这个侄儿子！高中毕了业，就在村里劳动。大家有腿的，都走后门工作了，他……”
高玉智转过头问加林：“你不是在村里教书着哩？”
没等加林回答，玉德老汉赶忙说：
“现在学生娃少了，用不了那多教师，就回来了。”这里高玉德老汉抢着话头说，他是生怕加林在他兄弟面前告高明楼。他不愿意让弟弟玉智知道明楼下了加林的都教师。不管怎说，明楼是他们村的领导，不能惹！玉智屁股一拍就走了，但他们要和明楼在一个村生活一辈子哩！

04.小结

路遥在《人生》塑造了那个时代不同人物的人生。高加林的人生，高玉德的人生、大能人高明楼、二能人刘立本等等的人生历程，都是现实中存在的值得我们思考的人物。尤其高玉德得知儿子的教师被支书的儿子三星顶替了，他由愤怒到怯懦，再到平静下来。他以一家之长的权威性话语叮咛加林和老伴儿，见了支书要笑着打招呼，还要加林给支书家里送茄子，……高玉德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让人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心有些痛，眼睛酸酸的只想哭。
高加林是那个时代具有叛逆精神的青年，他自信，有活力，只是那个落后且被特权化了的村庄，是支书高明楼和刘立本的天下。在二能人刘立本看来，自家的而女子巧珍怎能和贫寒交加的高玉德的小子恋爱，高玉德那座破破烂烂的院落，怎能是巧珍这只盖满川的金凤凰栖落的地方？
加林和巧珍的恋爱在村里传播开来，高玉德在刘立本的威胁下，不得不劝说加林放弃巧珍。他说“加林，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咱这光景高攀不上人家。”加林的回答是：“高攀？谁高攀谁呀！……”高玉德的无原则的软弱和加林的叛逆，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不得不说高明楼们的特权思想和行为，正是高玉德们给喂养起来的。在路遥笔下，高玉德也许就是乡村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生活现状。他们一边忍受着高明楼们权势的压迫，一边还要笑脸相迎，为什么？因为公道不在人心，而在于特权。高明楼们以特权维护尊严权益，高玉德们以仰人鼻息，获得一袭生存空间。这就是公道不能够保障的社会带给《人生》的现实，也带给我们的思考。
20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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