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尼古拉斯·凯奇翻身之前
它在国内的译名一开始被叫作《疾速猪杀》,搞得观众们都以为这是一部类似于基努·里维斯寻狗复仇的动作片。
其实这部电影本质上是一部节奏舒缓,气质小众的文艺片,一个遗世独立的老人回到城市中寻找自己被绑架的猪,在这个过程中影片带出了如何面对失爱与孤独的救赎主题。
观众们看完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所以目前豆瓣6.0的分数也就不足为奇,其客观程度可以参考毕赣6.9分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都是宣传方面惹的祸。
但《猪》在国外好评如潮,烂番茄高达97%的新鲜度,Metacritic也给出了83分,跻身各大网站的推荐必看之列。
于是,纷纷有媒体用“尼古拉斯·凯奇终于要翻身了”之类的论调来为影片和这位“烂片之王”造势。
就好像每年都有人说村上春树要得诺贝尔奖一样,这种说法在尼古拉斯·凯奇2018年的邪典片《曼蒂》上映时就被用滥了,结果还是360°翻身翻了回去。
这次获得的好评也让尼古拉斯·凯奇本人受宠若惊,恐怕是演了太多烂片被骂得习惯了,猛得被夸还有点不知所措。
大家似乎也都已经习惯了尼古拉斯·凯奇拍烂片,也已经习惯了调侃他为“烂片之王”,偶尔来一次小惊喜,就要迫不及待地吹成“翻身之作”。
如果未曾称王,如果未曾从神坛跌落,何来今天的所谓“翻身”一说。尼古拉斯·凯奇称得上是好莱坞一代骄子,商业动作片的宠儿,文艺片的忧郁王子。
但我们似乎已经把巨星陨落的现实当成了一种常态,却忘记了尼古拉斯是如何成为巨星的,又是如何走到了今天?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尼古拉斯·凯奇,他的烂片史、封神路,以及他特立独行的一生。
1.烂片史:金钱、婚姻和欲望
2009年,刚刚和德国新浪潮导演沃纳·赫尔佐格合作完《坏中尉》的尼古拉斯·凯奇,人生似乎已经到达了高潮。
这一年,他的收入高达4000万美元,片酬几乎占了其中的70%。
但即便如此,凯奇还是入不敷出,潮水退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裸泳。
美国国税局在这一年追讨他625万的税款,导致他在路易斯安那的豪宅被扣押。祸不单行,银行和地产公司也开始向他讨债,前妻也因财产纠纷对他起诉索赔1300万美元。
一时间,凯奇面临巨大的财务危机,他不得不开始变卖房产,拆东补西,他甚至在一怒之下还将自己的经纪人告上了法庭。
自此之后,他正式开启了他的烂片模式,尽管这一模式早在2006年的《异教徒》就已经萌芽,但在巨额债务之下,摆在凯奇面前的好像就只剩下不断拍烂片来还债这一条路了。
于是,他口碑票房双双扑街的作品便一部接着一部。
从《非法入侵》《狂暴飞车》到《劫案迷云》《末日迷踪》,从《魔法师的学徒》《女巫季节》到中外合拍的《白幽灵传奇之绝命逃亡》。
豆瓣评分从未突破6分,他也成了金酸莓奖的常客。
2013年,他登上了福布斯性价比最差明星榜单。曾经的奥斯卡影帝逐渐坐实了“票房毒药”的称号。
到了今天,他的烂片史已经走过了15年之久,几乎是他从影生涯的一半,“烂片之王”也从一开始的标签变成了刻在他敞亮额头上的烙印。
他常说:“习惯就好”。但当接烂片成了一种习惯的时候,他也就离好作品越来越远,离好的机会越来越远。
15年间一落千丈的个人口碑,让他早已失去了坐上好莱坞大制作谈判桌的资格,他只好接一些B级片,小众独立电影和邪典电影,在这些舞台上发挥自己老当益壮的演技。
令人唏嘘的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位巨星的陨落?
回到2009年,尼古拉斯·凯奇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最后时刻。别忘了,那是金融海啸席卷全球的第二年,次贷危机的影响已经开始渗透到每一个人身上。
凯奇投资的房地产业受到了重创,他因此也被《卫报》戏称为“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投资者”。
如果说金融危机是凯奇负债累累的外部原因,那么婚姻失败则是他更为切身的问题所在。
《老友记》里的Ross只经历过三次失败婚姻,就被戏称为“离婚侠”,而尼古拉斯·凯奇身边的柴田梨子已经是他的第五任妻子了,我愿称之为“离婚之王”。
比起Ross令人捧腹的结婚和离婚过程,凯奇的婚姻经历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2002年,他和猫王女儿丽莎·玛丽的婚姻只持续了4个月,期间二人争吵不断,最终不欢而散。
更离谱的是,他在2019年的一次醉酒之后,与日裔化妆师Erika Koike闪婚,4天之后便又闪电离婚。
坎坷的婚姻和不稳定的家庭无疑是将凯奇拖垮的重要线索,无论凯奇巅峰时期的 “钞能力”有多强,离婚财产的分割和纠纷总要让他喝上一壶,更别提他还要支付几个前妻孩子的巨额抚养费。
但凯奇似乎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开销放在心上,反而过得越来越洒脱自在,巅峰时期的他不断买买买,他不仅大手大脚,品味还十分猎奇。
他曾一度坐拥15座豪宅,遍布世界各地,其中就有德国巴伐利亚的古代城堡,和美国著名的新奥尔良鬼屋。
将一座300万美元的荒岛收入囊中只是正常操作,和买下一座白色金字塔墓碑和两条白化病眼镜蛇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其它的豪车、艺术品、限量漫画和恐龙化石收藏也都数不胜数。
也许,凯奇超前膨胀的消费观和极度享乐的人生观才是他跌下神坛的罪魁祸首。
对那个时候的凯奇而言,金钱是解决一切人生问题的万能钥匙,也是他抵达自由的唯一途径,更是他应对名望和财富带来的虚无时,一根最不可靠的救命稻草。
金融危机,婚姻悲剧和个人的奢靡无度最终将这位昔日的好莱坞巨星拖向了深渊。
尼古拉斯·凯奇在事业巅峰期不断地透支自己的金钱和欲望,最终便只能在低谷中透支自己曾经建立起的口碑和形象。
2.成为凯奇:不羁本色与绝望底色
尼古拉斯·凯奇在《我心狂野》中饰演的塞勒总是身穿一件蛇皮夹克,影片结尾,他穿着这件夹克站在车顶,对着爱人深情地唱出了猫王的传奇曲目《Love me tender》,因此成就了影史上的经典一幕。
他说,这件蛇皮夹克是自由和个性的象征。或许也可以说,这件夹克是尼古拉斯·凯奇一生的注脚。
1980年,还顶着科波拉姓氏的尼古拉斯开始了他的银幕之旅。科波拉家族是美国大名鼎鼎的艺术世家,尼古拉斯的叔叔是拍出了《教父》系列的世界名导弗朗西斯·科波拉。
也许科波拉家族的基因和艺术氛围为尼古拉斯奠定了他才华出众的基础,但他却觉得这个姓氏是个累赘。
“我没有办法像平常人一样去参加试镜,这个名字带给我的包袱太大了。”
的确,顶着科波拉的姓氏会让他在好莱坞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让他演主角吧,他毕竟是个新人,让他演小角色吧,又说不过去。
但科波拉家族总会给他带来羡煞旁人的社会资源和条件,而他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一切,将名字改为了尼古拉斯·凯奇,和他最爱的作曲家和漫画角色一个姓氏。
面试所遇到的那些困难只是一个说法,一个外在因素,凭借科波拉家族的名头,尼古拉斯照样可以平步青云。
但对年轻气盛,内心狂野的尼古拉斯而言,科波拉并非是一个光环,而是一个难以摘下的面具,戴着这个面具,他将永远无法真正展示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实力。
从一开始,尼古拉斯·凯奇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个抛弃了家族姓氏独辟蹊径的人。
在《斗鱼》和《鸟人》中,他的配角形象已经令人印象深刻。到了1990年,他被好莱坞鬼才导演大卫·林奇看中,主演了一举拿下戛纳金棕榈的影片《我心狂野》。
大卫·林奇在片头就为尼古拉斯·凯奇安排了一场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暴力杀人段落。萝拉的母亲不同意塞勒和萝拉的恋情,更因为塞勒目睹了她杀夫的内情而想要灭口,于是派人刺杀塞勒,却被塞勒反杀。
尼古拉斯·凯奇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他所展现出的暴力动作十分粗放和残忍,将偷袭者的脑袋一次次生猛地砸向地面,直到砸出一个碗大的坑为止,配合写实的镜头调度和萝拉撕心裂肺的呼叫,整个场面令人窒息。
这一极具爆发力的表演让我们看到了尼古拉斯·凯奇动作片的潜力和“暴力美学”的气质,这也为他和吴宇森等动作片导演合作埋下了伏笔。
在将对手活活打死之后,塞勒一边气喘吁吁地伏在墙上,一边点了支烟,随即他恶狠狠地看向台阶上的萝拉母亲,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挑衅地指了过去。
凯奇在这个镜头中将塞勒那股狂放而又野性的狠劲儿完美地展现出来。在某种程度上,塞勒就是尼古拉斯·凯奇的本色,而凯奇也用一生在饰演这个角色。
1995年,凯奇以极低的片酬出演了一部小成本电影《离开拉斯维加斯》。片中他饰演了一个名为本的落魄编剧,婚姻失败,妻儿出走,他来到赌城决定一醉方休。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同样陷入绝望的妓女,孤独的二人在拉斯维加斯耀眼斑驳的霓虹光影前相爱了。
尼古拉斯·凯奇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不断地让自己陷入到醉酒的状态之中,甚至专门聘请了“酗酒顾问”。
于是,我们看到了他虚弱而不能自持,自暴自弃的酒鬼形象——他兑现支票时因为酒精影响而无法控制地发抖,他在酒吧买醉时被人打出鼻血的窘状。
尼古拉斯·凯奇在身临其境的体验派模式下精准地把握着一个醉酒失败者的体态和分寸,因而贡献出了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表演。
在片尾那个和观众分享多重意义的四百击式定格镜头中,凯奇苦涩而真诚的笑容和拉斯维加斯下坠的三角形光斑相互辉映,光怪陆离的世界表象和被压抑的情感在一种张力构图中结合。
凯奇因而赋予了角色令人绝望的气质,这显然和他在《我心狂野》中饰演的塞勒判若二人。凯奇自己也承认:“为了塑造本的形象 ,我知道自己必须在死亡线上沉思冥想。但是 , 请相信我 ,我不喜欢这部影片—— 因为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自那以后,尼古拉斯·凯奇那微蹙眉头的神情便代表了一种孤独的无奈和挣扎,一种求而不得,得到后又怅然若失的绝望。
正如《战争之王》中的台词:“生命中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你想要的,另一种是你得到了。”
这几乎成了凯奇个人及其人物形象的底色,一种在表情中缓缓渗出的绝望与哀伤。
在和吴宇森导演合作的《变脸》中,他贡献了表演史和表情包界的双料名场面,从一开始不能接受换脸之后荒诞的自我矛盾,于是无奈地掩饰自己的感情,到最终置身事外对自己的遭遇发出绝望的嘲笑,凯奇表现出了角色内心丰富的层次感。
而在1998年翻拍自维姆·文德斯《柏林苍穹下》的《天使之城》中,凯奇饰演了一个困惑而深情的天使塞斯,忧郁的眼神成了他不可替代的标志性特色。
如果说《我心狂野》中的塞勒是尼古拉斯·凯奇的人生本色的话,那么《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本和《天使之城》的塞斯这类人物的多愁善感和忧郁哀伤则是他银幕形象所深深蕴藏的底色。
而在另一个领域,尼古拉斯·凯奇则是名副其实的动作片巨星。在95年称帝之后,他开启了商业动作片的时代。
迈克尔·贝的《勇闯夺命岛》是他与偶像肖恩·康纳利共同主演的动作惊悚片,和肖恩的风度气派相比,凯奇的表演和气质另类而独具特色。
这部电影最终收获了全球3.35亿美元的票房,是1996年全球票房第4高的影片,甚至可以当年大热门《碟中谍》掰掰手腕,这也使得凯奇顺利地接过了前辈肖恩·康纳利的接力棒,一跃成为好莱坞一线。
《勇闯夺命岛》之后,尼古拉斯·凯奇迅速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动作片明星。次年《空中监狱》中的卡麦伦成为了凯奇表演生涯的典型角色,他是一个令人同情的过失杀人犯,为了女儿生日而来到了空中监狱。尼古拉斯·凯奇在这个角色身上展现出了复杂的善恶维度。
和吴宇森合作的《变脸》更是展现出凯奇不俗的影响力,此时,他已经和汤姆·克鲁斯、约翰·屈伏塔、汤姆·汉克斯并列90年代好莱坞男星的第一梯队。
在动作片的表演中,尼古拉斯·凯奇重新回到了当年《我心狂野》中那股潇洒不羁的本色和令人瞠目结舌的爆发力,并且在此基础上增添了一些不可一世的纨绔风格和果敢狂放的硬汉气质。这不仅让人物更加迷人和丰满,也让尼古拉斯·凯奇本人的形象更加令人意乱情迷。
对于这种表演风格,凯奇曾说:“我当然能够完成写实的表演,但我想让观众知道,表演还有一种形式,就是'破坏形式’,它不是为了自然而真实,是为了疯狂而疯狂。”
到了他生涯最为巅峰的《战争之王》,尼古拉斯·凯奇成功了塑造了一个亦正亦邪,游走在危险边缘和挣扎于家庭事业之间的军火商人尤瑞·奥洛夫。
在尤瑞身上,凯奇融合了他在动作片中的潇洒不羁和在文艺片中挣扎绝望的气质,可谓是他演艺生涯的集大成。
这一次,他的表演不再是那种外放的疯狂,而变得更加克制,人性的纬度在凯奇这里也得到了更为丰富的体现。
影片结尾,和伊桑·霍克的终极对手戏,凯奇在看似无辜和镇定的表演中展现出一个军火商人老道的城府。
而对下唇微动和眼神低垂等微表情的拿捏,凯奇还是细微地流露出这个狡诈的军火商人最为真诚和悲哀的一面,家庭破碎的代价永远无法被成功的事业所弥补。
尽管票房中规中矩,但凯奇的口碑与名望已然统治了全球视野。《战争之王》被盛赞为尼古拉斯·凯奇演技最为惊艳的一部作品,也是他迄今为止普遍评价最高和影响力最为深远的影片。
从1990年正式坐稳主演咖位,到2005年凭借《战争之王》一举封神,尼古拉斯·凯奇在15年间一步步走上了好莱坞明星的神坛。
作为演员,他是自由的,也是忠诚的。他不愿重复自己,总是要挑战新的角色。他也说过,表演是终生的事业,否则,他将“自我毁灭”。
正值不惑之年的凯奇恐怕没有想到自己的挥霍无度将改写一代好莱坞巨星的命运,正如《我心狂野》中劳拉·邓恩的一句台词:“这个世界内心狂野,外表光怪陆离”,用它来形容尼古拉斯·凯奇波澜壮阔而又坎坷荒诞的一生再贴切不过了。
对于今天的尼古拉斯·凯奇,老将尚能饭否似乎并不是个问题,他一直在表演,不曾“毁灭”。
人们总要问的是,老将尚能翻身否?
也许,年逾花甲的凯奇早已志不在此,也许,他和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地认为,对翻身的期许只不过是对曾经辉煌时刻的追忆与缅怀。
当我们在谈论尼古拉斯·凯奇是否要翻身的时候,我们谈论的,是那个不可追回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