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鄂州之后,苏轼怀念之余写下了《秦太虚题名记》

苏轼《秦太虚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道杭,东还会稽。

  龙井有辩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

  比出郭,日夕已。

  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蓝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

  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従参廖杖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领,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

  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傍庐舍,或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止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

  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辩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

  高邮秦观题。

  览太虚题名,皆予昔时游行处。

  闭目想之,了然可数。

  始予与辩才别五年,乃自徐州迁于湖。

  至高邮,见太虚、参廖,遂载与俱。

  辩才闻予至,欲扁舟相过,以结夏未果。

  太虚、参廖又相与适越,云秋尽当还。

  而予仓卒去郡,遂不复见。

  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廖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

  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

  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

  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

赏析

苏轼从“乌台诗狱”中解脱出来,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的身份,于2月1日到达与鄂州一江之隔的黄州,至元丰7年(公元1084年)四月离开黄州赴汝州任止,在黄州度过了五个年头(实际上是四年又两个月)的贬谪生活。这期间,因鄂州山水秀丽,特别是被鄂州人民的淳朴好客所吸引,因而屡屡渡江南来,在樊口饮潘生酒,食武昌鱼,登西山观松寻梅,探访先贤遗迹,在灵泉古刹品泉尝饼,在吴王岘营建九曲亭,留下了不少优美的诗文与动人的传说,也与鄂州人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乍到黄州,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峻生活,向来乐观旷达的苏东坡不仅没有消沉颓唐,反倒见江波而思武昌鱼美,望修竹而羡西山笋香,一股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据他在《樊山记》中讲,原来,早在15年前,他就到过鄂州,登过西山,知道西山那连山好竹的价值,也知道著名的武昌鱼就出在西山脚下之樊口。所以,在《初到黄州》诗中,诗人挥笔写下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优美句子,表达了他对鄂州风物的赞美之情。从另一个方面亦可以推断,正是鄂州的西山竹、武昌鱼和其他山山水水,给了谪诗人面对现实、战胜困难的勇气和重新生活的信心。苏东坡在黄州把家小安顿下来后,就急着要过江到鄂州来。何故?其弟苏辙在《武昌九曲亭记》中作了交待:“齐安(黄州)无名山,而江南武昌(鄂州)诸山,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很显然,是鄂州西山吸引了诗人,对“幅巾不拟过城市,欲踏径路开新溪”的谪诗人来说,这里正是十分理想的幽游隐居之地。在《游武昌寒溪西山寺》一诗中,诗人也真实地描写了自己急切期望渡江南游的原因和心情:“连山蟠武昌,翠木蔚樊口。我来已百日,欲济空搔首。”据此可知,苏东坡谪居黄州后,第一次渡江游西山,当在元丰3年的5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游西山的最好时期。之所以百日后才渡江,原因也很清楚,就是没有船,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此时正值长江汛期,连绵阴雨,风高浪大,小船无法渡江,所以一拖再拖耽搁了下来。因此,诗人只能每日隔江遥望,“坐看鸥鸟没,梦逐口口(注:原文二字无法输入,无奈以口代之)”。一旦成行,诗人显得十分高兴:“今朝横江来,一苇寄衰朽。高谈破巨浪,飞浪轻重阜。”这次重游西山,诗人兴致勃勃,自称是“徐行欣有得”,并且初步打算在鄂州买田,在西山中置屋,在竹林深处安放井臼,用菩萨泉水酿酒。当然,要把气象万千的西山游好,一天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在正式到西山安家之前,他还打算带上3天的干粮,遍游西山胜景。这种种想法,在这首诗里都明白无误地表露出来。从那以后,苏轼游西山次数甚多甚频。在《答吴子野尺牍》中,他告诉朋友:“对岸即武昌诸山,时时扁舟独往。”在给上官彝的书信中,他向对方介绍:“所居临大江,望武昌诸山咫尺,时复叶舟纵游其间。风雨云月,阴晴蚤暮,态状千万,恨无一语略写仿佛。”在《武昌西山诗》之序中,他也自称:“轼谪居黄冈,与武昌相望,亦常往来溪山间。”苏轼还说:“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瞻策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每一次都游得“意适忘返”,方尽兴而归,甚至“往往留宿于山中。以此居齐字三年,不知其久也”(《武昌九曲亭记》)。由之可见,苏轼正是从西山之游中,当然也包括鄂州的其他山山水水中,找到了人生的乐趣。鄂州山水的自然之乐,鄂州人民的朴野之纯,给苏轼心理上以很大的慰藉,帮助他冲淡乃至忘却了当前的困厄,驱除了精神上的烦恼,抚平了心灵上的创伤。

苏轼不仅自己热爱西山,经常游览西山,还热情地将西山介绍给他的朋友、熟人和他的诗文读者。他在黄州期间,给友人的书信中反反复复提到西山,几乎是一有机会就详尽地介绍西山,尽情地赞美西山。如《秦太虚题名记》:“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与司马温公尺牍》:“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下,此幸未始有也。”明人冯云路在《武昌寒溪寺记》中也指出:“苏轼谪居黄冈,爱其(指武昌)山水,多见吟咏。”在苏轼传世的诗文中,直接写西山的有《游武昌寒溪西山寺》、《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武昌西山诗》、《过江夜行武昌山上闻黄州鼓角》和《樊山记》等。间接写西山的也有《南堂望西山》(《南堂》五首其一)、《定惠院夜月出望樊口》、《杜沂游武昌以酴口(注:原文二字无法输入,无奈以口代之)花、菩萨泉见饷二首》、《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等,至于与鄂州其他山水有关的诗作,那就更多了。

苏轼还把西山热情地推荐给自己的弟弟。元丰5年(公元1082年),苏辙由应天(今河南商丘)判官谪监筠州(今江西高安)盐酒税,赴任途中经江州,在“妻孥寄九江”的情况下,专程绕道黄州来探望阔别几年的胞兄,苏轼就曾带着弟弟同游西山。苏辙在《陪子瞻游武昌西山》诗中自称:“千里到齐安,三日语不足。劝我勿重陈,起游西山麓。”兄弟俩久别重逢,要说的话很多很多,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哥哥提议: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一起去游游西山吧!对苏辙来说,这一次西山之游,大概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西山之游,印象是非常好的,因为有熟悉西山的兄长作导游,又有武昌县令的热情招待,直到红日西沉时方才踏入归舟。美中不足的是时间太短了,不能好好地把西山看够,所以,临下山时,他还余兴未尽,略怀遗憾地表示,下一次有机会来武昌,一定要再游西山,到时候,还要带上棉被,以备山中歇宿。这与苏轼第一次游西山后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轼兄弟热爱西山,有其特定的原因。自古以来,松、竹、梅被视为植物王国中品性高洁的代表,其耐霜傲雪、岁寒不凋的坚贞品质,超凡脱俗、不慕富贵的卓荦特立精神,素为中国文人所称道所景仰,故有“岁寒三友”之誉。这“三友”西山皆有。西山多松,仅九曲岭废亭旁,当时就有“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堪称松景奇观,万松岭一带尤甚。苏氏兄弟游西山,就曾一同到万松岭观松听涛,苏辙有“策杖看万松,流汗升九曲”的诗句纪之。西山亦多梅,据科学考察,是中国野梅的故乡之一,绿萼梅颇有名气,今鄂州即选梅花为市花。苏轼每至武昌,必定“步上西山寻野梅”。他还有“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两句名诗,道出了西山自然景观的两大松风飒飒,流泉潺潺,构成了西山的两部乐曲;松、竹、梅三益友同居一山,交相辉映。“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昼眠”四句诗,分别摹写了西山及其周围地区四季各有不同的特殊景色,既有气势恢宏的全景大场面,也有局部近景的特写镜头。“层层草木暗西岭,浏浏霜雪鸣寒溪。”前一句浓墨重彩地描写了西山草木的繁茂,后一句则绘声绘色地渲染了寒溪流泉。“西上九曲亭,众山皆培土娄(注:原文土娄为一字)。却看江北路,云水渺何有。”着意突出了西山的高大巍峨。“西山一上十五里,风驾两腋飞崔嵬。同游困卧九曲岭,褰衣独上吴王台。中原北望在何许,但见落日低黄埃。归来解剑亭前路,苍崖半入云涛堆。”则既描述了西山高峻挺拔的壮观景象,更表达了诗人兴致勃勃、健步如飞的游山之情。在苏轼诗文中,这些描述西山景观的优美诗句,无一例外地都充溢着诗人对西山的由衷赞美之情。

苏轼游西山,不是走马观花式地一游了之,而是以其特有的严谨态度进行科学考察。他谪居黄州不久,朋友杜沂游西山,特意汲菩萨泉水一瓶送给他。他亲口品尝后,认为可与唐代茶圣陆羽评定为“天下第二泉”之惠山泉相比美。后来到西山,他便特地对“上为千牛乳,下有万石铅”的菩萨泉进行实地考察,发现“泉水白而甘”,“泉所出石如人垂手”,对泉水的色、味和泉石的形状都作了准确的描述。陪弟弟一起游西山时,他又专门向弟弟介绍了菩萨泉,苏辙也盛赞菩萨泉:“清泉类牛乳,烦热须一掬。”苏轼还对“菩萨泉”这个名字的来历作过一番饶有兴趣的考证,认为晋代武昌太守陶侃赠给寒溪寺的文殊师利菩萨金像,当时可能曾经供奉于此泉穴中,故名“菩萨泉”。这尊金像在庐山锦绣谷中失踪后,可能又曾回到西山显灵。菩萨泉中时见灵光显现,所以又名“灵泉”,西山寺因而又叫“灵泉寺”,后人则称之为“古灵泉寺”。后来,苏东坡又曾以菩萨泉水代酒,为友人王子立送行,并写下“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四句诗,可见,他已真的把菩萨泉当成“灵泉”了。他还曾对吴王岘一带进行过科学考察,发现这一带:“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镜。”这些都是普通的旅游者所不能发现的。

苏轼游西山,还十分注意对西山的景观和历史进行研究和考证。例如,关于“樊山”这个名称的由来,苏轼就进行过考证,在《樊山记》中作过如下记载:“或曰‘燔山’,岁旱燔山,起龙致雨;或曰樊氏居之。”对吴宫、楚薮、孙郎石、陶公柳、浪翁处等先贤遗迹和人文景观,他也一一作了考证。十分难能可贵的是,苏轼当时在黄州的生活本是十分艰苦困顿的,但他还是慷慨解囊,为西山的建设作出过自己的贡献。他游西山,登吴王岘,发现有座废亭,经考证,知是孙权遗迹,于是亲自捐资,扩地重修,并取“羊肠九曲”之义,命名为“九曲亭”。据苏辙称:“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苏轼喜爱鄂州的山水,喜爱西山的松、竹、梅和灵泉,但他更爱鄂州人民。谪居黄州期间,他结识了很多鄂州朋友。如当时的武昌县令对他就十分敬重。据苏辙诗作记载,苏氏兄弟同游西山时,“县令知客来,行庖映修竹,黄鹅特新煮,白酒亦近熟。”可知这顿山间午宴是相当丰盛,主人也是十分热情。这位未留下姓名的县令不仅与苏氏兄弟“山行得一饱”,还陪同“看尽千山绿”,颇尽到了地主之谊。不过,苏轼的朋友更多的是山野中人,也就是普通的劳动者。在《答李端叔书》中,他自称:“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苏辙对此也有耳闻目睹:“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放浪山水间,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返,往往留宿于山上。”黄庭坚在《次韵子瞻武昌西山诗》中也称,苏轼游西山时,经常“洗湔尘痕饮喜宾”,在这些嘉宾中,“野老争席渔争隈”。由上述资料可见,当时苏轼在鄂州的朋友中,可能有少数如武昌县令那样的士大夫,但更多的是渔樵野老,并且,他们间的关系是融洽无间的。

三是他离开黄州4年后公元1008年12月15日,友人王定国将自己精心收藏的一幅名画《烟江叠嶂图》拿出来,请他观赏并题签。东坡十分欣赏画中那迷人的胜景,马上联想到武昌西山的绝色风光,情不自禁地生发出: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的感叹,并且很自然地回忆起武昌人民对自己的友情,想象出“山中故老应有召我归来篇”,以表达自己对西山、对武昌的无限向往,也抒发了自己对武昌朋友的由衷忆念之情。苏轼热爱古代鄂州人民,鄂州人民也永远怀念他。后人重修九曲亭,为表怀念之意,先后将亭子改名为“怀苏亭“、“怀坡亭”、“苏子遗亭”,被誉为鄂州古代八景之一。明代,人们在西山建“三贤亭”,纪念他和晋陶侃、唐元结三位前贤。清代,又专门为他立“苏文忠公祠”。

鄂州市建立后,专门拨款重葺九曲亭。今九曲亭坐落在苍松翠柏之中,内有黄屏红柱。屏的内外壁分别刻有苏轼的《武昌西山》诗和苏辙的《武昌九曲亭记》,柱上刻有张之洞撰联。站立亭前,即可仰瞻陵阜,又可俯视大江,水光山色,尽收眼底。中外游客至此,莫不到亭中朗诵那一诗一记,借此缅怀宋代大贤苏氏兄弟的遗迹。

其弟苏辙在《武昌九曲亭记》中作了交待:“齐安(黄州)无名山,而江南武昌(鄂州)诸山,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很显然,是鄂州西山吸引了诗人,对“幅巾不拟过城市,欲踏径路开新溪”的谪诗人来说,这里正是十分理想的幽游隐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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